楊夫人見楊濟如此,更是雙淚長流,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小螺見狀忙擦擦腮邊的淚水,扶起夫人,讓她靠在石壁上。阿九見狀也伏在墻壁上抽泣不已。這邊朱一從懷里取出個小瓶,放在楊濟鼻子下面晃了晃,楊濟慢慢轉醒。
醒來的楊濟有些恍惚,仿佛還沒認出這是哪里,過了一會,楊濟才想起朱一剛才的話,正欲放聲大哭就被楊夫人捂住了嘴:“不要哭,這樣所有的人都沒命了……”楊濟聽了,把頭埋在楊夫人懷里,肩頭聳動,無聲地慟哭起來。
此時,忽見洞口人影閃現,阿九猛地舉起刀對著洞口來人。“是我……”來人正是從懸崖那邊趕過來的鐘期。
眾人松了一口氣,卻見只有他一人回來,不由得詫異起來,鐘期嘆了口氣,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小小的石洞里抽泣聲一片。
鐘期等大家情緒稍稍平復,繼續(xù)道:“情形不是太妙,外面黑衣服的分成了兩撥,一撥去山下尋尸;另一撥沿途查看,我剛看見那批人過去,看起來沒查到什么,想是一路查下去了。我在山崖上還聽到有個首領派人回長安報信,大概是借援兵為搜山做準備了。”
朱一說道:“下到山谷下要……一個多時辰?夜黑路不好走,還要再久一些,師弟,你再去探探,看看他們今夜是下山去尋了,還是停在山腳,天亮再去……”
“好!”鐘期答應一聲,起身欲走,朱一拉住他在耳邊低語了幾句,鐘期點頭轉身出洞。
朱一走到楊夫人跟前,從腰帶里拿出一個小布袋,從里面倒出一顆紅色的丹藥,托在手里,遞向夫人:“楊夫人,這次出來,隨身帶不了太多東西。你的毒暫時無法可解,這粒丹藥或能幫你挺過丑時,到時,或許我們能……”
“不必了……再挺幾個時辰也是無用,白白拖累得你們都無法脫身。多謝兩位俠士相救,婦人有傷在身不能施禮,楊濟,替娘給朱大俠磕個頭……”楊濟正欲起身,被朱一按下,“不必多禮,可惜……我倆本事有限,不能……”
“快不要這樣說!”楊夫人臉色越來越差,氣息已經有些接續(xù)不上,她喘了幾口氣,繼續(xù)對朱一說道:“人各有命……你們兩位與我們非親非故,肯這樣舍命相救豈非大恩?焉有不謝之禮……”
“楊夫人,無須在這些小節(jié)上費神費力,楊濟,來,與你娘說說話……”朱一嘆了口氣,拍了拍楊濟的肩膀,為了讓楊濟母子清靜說話,他拉著阿九走向洞口,讓又招手示意小螺也跟過來,不要待在近前。
阿九左臂上的傷傷得不輕,朱一仔細看了一下,對阿九說:“要趕緊敷些藥,骨頭雖未砍斷,但還是太深了,回去請人幫你醫(yī)治,現下我給你弄弄。”
朱一從懷里找藥幫阿九治傷,小螺從后跟來說道:“我來幫忙吧……”說著,她抬手一揚,幾道微光飛向阿九和朱一。阿九和朱一一聲未吭,倒在地上。小螺用身子擋住楊濟和楊夫人的視線,將阿九和朱一扶起靠在一處,探了探他們的鼻息,然后悄無聲息地沿著巖壁走到楊夫人躺著的小洞旁。
只聽楊夫人輕聲對楊濟說道:“……想我楊家在你祖父之前,可以說是大起大落,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之上。但自你祖父起,咱們楊家的子弟勤于治學,清正廉明,真正都是出類拔萃的濟世之才,誰曾想遭此大難,究竟是‘從蘭欲秀,秋風敗之’……你父親落入他人的圈套,全因小人嫉恨……濟兒,娘有幾句話跟你說……不要哭……要好好聽……你要好好活著,長大了如果你有本事能為楊家和阿叔申冤那為最好……但即使申不了冤,報不了仇,你能好好活著,楊家這些人和你阿叔、娘就不算白死,聽到了沒有……”
楊濟已哭得說不出話,只一個勁地點頭。
“濟兒,你附耳過來……”楊夫人讓楊濟再湊近些,楊濟把耳朵貼在他娘嘴邊,楊夫人在他耳邊用極輕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說了一陣,然后,掙扎著起身,解開外面的孝袍帶子,從里面貼身的衣服中解下一條腰帶,塞到楊濟手里,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向后倒去。
還沒等楊濟“娘”兩字叫出口,就見躲在陰影中的小螺猛地從巖壁旁躥出,劈手將楊濟手中的腰帶奪去,飛身一轉兩指剛好扣住楊濟的咽喉,一切都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楊夫人大急:“小螺!你……”話沒說完就軟軟地倒伏在稻草之上。
“娘……娘……”楊濟不管小螺掐住他喉嚨的手,向他娘撲去,誰想卻掙扎不動,小螺的手指像鐵鉗一樣夾住了他的喉嚨,他連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一時間血氣上涌,眼冒金星。正在楊濟掙扎之際,小螺忽然痛叫一聲,猛地松開了制住楊濟的手,左肩上一支袖箭直沒箭柄,袖箭的力量之大,使小螺直接撞到身后的巖壁之上。
鐘期從洞口的陰影里慢悠悠地踱了進來。
楊濟顧不得許多,急忙跑去探看楊夫人的情形,見楊夫人已氣絕身亡,他把所有的怒火和哀痛都集中到小螺身上,“你!你!還我娘……”他像老虎一樣撲向小螺,卻被鐘期一把按住跌坐在母親身旁。“不要著急殺她,還需問問清楚……放心,她跑不了……”鐘期溫和地對楊濟說,眼睛死死地盯著小螺。
“說吧,誰派你來的?”朱一從地上爬起來,和鐘期成掎角之勢擋在楊濟身前。
“你沒死?中了我的發(fā)針還沒死的人不多,你怎么躲過去的?”小螺倚著巖壁,臉色鐵灰。
“我也沒料到你會用發(fā)針,不然,我能救下阿九小兄弟。不過,一來,我的衣服是用藥水炮制過的,這種細小的物件還奈何不得;再者,你發(fā)發(fā)針的時候,鐘期剛好回來,幸虧他給我提了個醒,要不然我還真不一定能躲得過去。謝了,兄弟!只是……阿九可惜了……”朱一對阿九印象極好,惋惜不已。
鐘期盯著小螺,接著說道:“你在外面大石下留了個標記,是不是當我是瞎子傻子,會任憑你留下點什么讓那些人來追?你是覺得自己暴露得不夠快還是怎的?本來嘛,五個人死的死,傷的傷,而你一介女流,毫發(fā)未傷不說,殺人殺得還那么利索,我都有點佩服你的身手。說吧,誰派你來的?”
“這個,你永遠不會知道了……我不會說的……夫人、楊濟、阿九:對不住了,我小螺不是那忘恩負義之人,我也不想如此,我的命早就不是我的了,早晚也是個死。唯有我現在死了,才對所有人都好,就算最后我為楊家做點事吧……”小螺話未說完,朱一在旁說道:“且慢……你為什么不殺楊濟?你有很多機會殺了他,以你的功夫,都不必近身。”
“我之所以要等到現在,是必須要聽到楊夫人最后跟他說了什么話,給了他什么東西,這是我的主人想要探聽到的秘密。我不能殺了他,不光我,外面的黑衣人也不會殺他,我們必須帶著活的楊濟回去,但如果我沒能成功,那么就得‘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外面的黑衣人首領是個極為精細的人,你們很難騙過他去。如果他們沒有找到人或尸體,就會不停地找下去,直到找到為止。我能說的都說了……”小螺凄慘地一笑:“楊濟,不要恨我……”說著一咬牙,嘴角鮮血迸出,貼著巖壁滑坐在地。
楊濟呆呆地坐在那里,他一點力氣都沒有了。今天是他十歲的生辰,他最喜歡的阿叔死了,他最好的伙伴阿九死了,最疼他的娘……也死了,這世上真真正正地只剩他孤零零的一個人……他像一攤泥一樣軟軟地暈倒在他娘身旁。
當楊濟再次醒來的時候,朱一不知哪里尋了一支火把,正點燃了插在將要燃盡的那支火把旁邊。回頭看見楊濟醒了,溫和地勸道:“楊濟,好好活著比死更難……你現在不僅要替整個楊家活著,而且還要活得好,我知道這件事很不容易,但是,你也不希望楊家的人都白死了對嗎?”
楊濟慢慢坐起身來,抹抹眼角流下的淚水,對朱一說道:“阿叔,我知道,我沒事了。”他輕輕拿起母親已經冰涼僵硬的手,貼在自己臉蛋上,就像娘活著的時候輕撫他的臉頰,又忍不住伏在娘懷里抽泣起來。
鐘期不知什么時候又出去了。朱一拉著楊濟來到阿九的尸體旁邊,小螺發(fā)出發(fā)針時,阿九大半個身子被朱一擋住,身上并未中針,但右眼和臉頰上中了兩針,整個臉龐青黑腫大,完全看不出原來清秀的模樣,楊濟見了嗚嗚哭出聲來,想伸手幫阿九把針拔掉,卻被朱一攔住:“莫動這針,有毒……”
楊濟看著阿九,問朱一道:“阿叔,下面我們怎么辦?”
“別急,等鐘師弟回來再說……”
小螺斜倚在墻角,臉色青灰,有些瘆人。楊濟有點害怕地湊上前去,把還攥在小螺手里的腰帶抽了出來,向朱一問道:“阿叔,她怎么……這個樣子……”
朱一看了看小螺,嘆了口氣:“服毒。像她這樣的暗樁都隨時準備著去死,唉……可恨之余想來也是可憐。這些人一般被主人控制,有些是用親人,有些是用藥物。派出去做事,親人就是人質;用藥的更慘,失敗了或是沒按時返回,沒有解藥也是死路一條。也有兩樣都用的。像小螺這樣,毒藥就藏在牙齒里,那牙是活的,里面塞了一顆蠟丸,要死之時,用舌頭把牙頂翻,把蠟丸咬碎,一瞬即死。”
“小螺死了,她的親人會活命嗎?”
“難說……有用的話會留著……”
正說著,鐘期從外面回來,閃身進洞。一進洞就急急地說:“那批人分兩撥,一撥在山腳等著,另一撥連夜下山谷了,沒騎馬,如此下山倒比騎馬快些。我想得沒錯的話,如果他們發(fā)現車上只有一人,會立馬向山上發(fā)信號,山腳那撥會立即搜山,只不知援兵什么時候到……”
朱一說:“那事不宜遲,現在就走,下面大石那里留下的痕跡太多了,那包藥粉作用有限,剛才他們以為咱們全都沖下了山谷,加上天黑,沒查那么細,但仔細查的話一定露馬腳。這里他們肯定能找到……最好看起來像是我們發(fā)現小螺,小螺無奈之下殺了楊濟,不讓楊濟落到我們手中,怎樣?”
鐘期說道:“行!看看小螺發(fā)發(fā)針的機關,一發(fā)幾針?阿九臉上兩針,還有幾針?以小螺站的地方,發(fā)針應該射在這邊。”
“兄弟心思細密,來,看看……”
朱一和鐘期忙著,楊濟將娘的腰帶貼身系在自己身上,坐在娘身邊,握著她的手,又摸摸趴在楊夫人腿上冒充自己的阿九,眼淚又一滴滴落下來。朱一他們忙完,看到楊濟如此,雙雙嘆了口氣:“走吧,等風頭過去,我們再來收殮你娘和阿九的尸體,等下出去,我們就把洞口封上,沒準他們找不到這里的……”
楊濟知道他們是在安慰自己,抹了抹眼淚,跪在地上給娘和阿九磕了九個頭,一步一回頭地跟著朱一他們走出了洞口。鐘期已不知從哪里搬來了好多大石塊,三個人動手把洞口堵住,又搬了一些堵在巖縫中,忙完,鐘期背起楊濟,兩人向斜上方的山坡上掠去。
三個人剛翻上一個高坡,前面山谷里陡然升起一道紅色的閃光,朱一看了說道:“他們已找到馬車掉落的地方了,想是發(fā)現只有一人,馬上要搜山了,咱們快點……”
鐘期說道:“前面還有兩道梁,咱們一共跑出來七個人,一人在山谷,三人在山洞,外面應該還有三個,如果阿九沒能騙過去,他們會繼續(xù)找,終南山雖大卻難藏身了。”
朱一說:“先找個地方落腳,楊濟不比你我,一天沒吃沒喝,還遭了這么大事,須得好好休整一下。”
鐘期道:“已然在我背上睡著了。”
兩人不再說話,急急鉆林過嶺,走了約一個時辰,來到一個峭壁之下。
那紅色的閃光果然是山谷下黑衣人發(fā)出的信號,黑衣人首領看了,冷笑一聲:“哼,還好……不知躲在了哪里,看看我能不能找到你……找到暗記沒有?”
“剛找到一個,在……”
“帶我去看,山下的人回來了,馬上來回我的話。”
“是!”
黑衣首領帶著幾個人來到了發(fā)現暗記的地方,他坐在馬上,看了看前后的路,用馬鞭指向懸崖的方向,說道:“沿著路找,這種暗記一般隔一二里會有一個,如果這是最后一個,那他們應該就是從這里到懸崖之間下的車,走!”他也不下馬,溜溜達達地慢慢前行,眼睛盯著地面,兩個黑衣人走在馬前替他拿著火把,照亮路面,另幾個自己拿著火把沿途四處搜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