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下的那個灰衣人被不斷涌上來的黑衣人團團圍住,邊戰邊追,正難以脫身,忽聽車上的高個子大喊:“小心了!”,接著回身一甩出一把石子,黑衣人登時倒下好幾個,車下的灰衣人趁這空檔,幾個鵠落后飛步上車,一車人沿著山路飛奔而去……
屠殺已近尾聲,一個黑衣人一直站在半山腰一塊石頭上觀戰,這人二十出頭年紀,面色白凈,目似朗星,雙眉似劍,稍顯得偏小的嘴巴正緊緊抿著,若不是目光有些狠辣,整個人看起來甚是清秀俊朗。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遠去的馬車,輕輕地撓撓下巴,自言自語地說道:“咝……這兩個人……到底是誰派來的呢?這件事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他一縱身,幾個起落就到了山下橫尸遍野的戰場,看著從不同方向向他集中的黑衣人,傷了將近一半,幾乎都是車上那幾個人的手筆。“一群蠢蛋……就那么幾個人還能被傷成這樣……”
“要不是您不讓對那幾個人下死手,我們也不會……”
“自己蠢呢就得認!我說的是不要傷楊濟母子和貼身的仆人,說過不能傷那幾個嗎?打不過就是打不過!還犟嘴?”
“您老看得準!那兩個穿灰衣的不知什么來路,很是厲害。要不是他們,我們也不至于……”
“逃出去的那幾個受傷了嗎?”
“那婦人左肩中了一支袖箭,箭頭上煨的毒性子沒那么烈,約莫兩個時辰內沒事;那個帶頭的腿上臂上都有傷,也中了袖箭;兩個小孩看起來差不多,分不清誰是誰,有一個受傷了,另一個沒看清;那個侍女好像也沒受傷。兩個灰衣人沒傷。”
“行了!不爭氣的東西!其他的一共殺了多少,報數!”那首領不耐煩地一揮手。
“解差一共16個。流犯原有87個,跑了5個,還剩82個都已剿滅。”
“嗯,你們幾個受傷不能打的留下,把尸體都處理了。剩下的去山澗里牽馬,跟我追,今晚活要見人,死要見死人,一個都不能少!”
“是!”
天色已經很暗了,雪也已經停了,地上橫七豎八的尸體被堆成一堆一堆的,幾個黑衣人不知弄了些什么粉末往尸體上拋灑,不一會濃煙和火苗冒了起來。除了楊濟母子,赫赫揚揚上百年的楊家就在這樣一個風雪交加的冬日慘遭滅門。
逃出去的馬車在山路上疾行,馬兒瘋了一樣地在山路上奔跑。張瑄腿上中了一刀,已露出骨頭,右臂也被袖箭擦了一道血槽,身上還有五六處被刀劃、砍得大小不一的傷口;阿九左臂上的刀不知什么時候掉落了,整個胳膊如浸在血里一般,順著手肘一路滴著血。楊夫人肩膀上中了一支袖箭,疼得昏暈過去,這時已醒來。她靠在楊濟懷里,見楊濟一直在流淚,就抓著他的手安慰他道:“濟兒,娘沒事,不要擔心!”小螺看著楊夫人肩膀上的袖箭也不敢動,一臉焦急卻毫無辦法。
張瑄倚著車廂的門框,回頭望望來路,見尚沒有黑衣人追來,暗暗地舒了一口氣,扭臉問身邊那個個子稍高些的灰衣人:“兩位壯士尊姓大名?為什么要救我們?”那人說道:“我姓朱,叫我朱一就行;他叫鐘期。我們是誰不重要,等安全了再說。別高興太早,后面現在沒追過來,是因為他們要去騎馬,等一會兒一定會追過來。”
那個叫鐘期的灰衣人說道:“這兩匹馬都中了袖箭,我給它們嘴里塞的丹藥藥勁快瀉了,堅持不了多久。前面幾里地有個山洞,不容易被發現,如果能到那里或許還可躲得過去,就看這兩匹馬了。”幾個人聞聽此言不由得把剛剛放下一點的心又懸了起來。
鐘期說完,從懷里取出一個小瓶,傾出幾粒豆子大小的藥丸,對張瑄他們說道:“有傷的一人一粒,可止血續力!”阿九和張瑄毫不猶豫地拿了一丸吞下,楊濟剛要伸手去給楊夫人拿一粒,卻被小螺擋住:“這是什么藥?不會有毒吧?”鐘期笑笑:“吃不吃隨……”話還沒說完,張瑄就插話道:“吃!”楊濟立刻拿了一粒,塞進楊夫人嘴里,正欲開口問他娘感覺怎樣,鐘期說道:“現在來不及查看傷口,這藥吃下去血應該很快就能止住,暫時不要緊。你倆,還是吃兩個吧……”最后一句是對張瑄和阿九說的。
朱一一直默不作聲,把耳朵貼在車轅上,聽了一會,低叫一聲:“追過來了!”
張瑄、阿九立刻抄刀在手,回頭望向后面。太陽已漸漸西落,光線暗淡下來,并看不到追兵的影子。張瑄疑惑地看了一眼朱一,還沒發問,朱一就說道:“離我們至多不會超過五里地。離山洞還有差不多同樣的距離,實在不行就得跳車,山洞前面有兩個彎,第二個彎很急,下面是個深谷,車快了就會沖下去,現在馬控制不住,說不準會怎么樣。第一個比較緩,咱們就在那里跳車。”
張瑄點點頭:“我知道二位是來救夫人和楊濟的,到時候還望兩位保他們周全!”朱一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張瑄身子有點僵硬地往車廂內側了側,繼續說道:“等一會,你們找機會下車去山洞,我駕車去引開他們……”話還沒說完,阿九就打斷了張瑄的話:“我去,我會駕車,還……”
“不行!你們都不要去!我們一起逃,能逃出去是上天放我們一條生路;逃不出去,是我們的命,誰也不能落下!”楊濟滿臉是淚,哭喊道:“我不要你們為了我們喪命!你們都不在了,我自己活下來有什么意思?”
“濟兒不要任性!”張瑄厲聲說道:“不只是為了你,還是為了你爹、你大伯、你小叔;還是為了你楊家枉死的所有人!我也不想死,但事已至此,別無良法!能保住一個,能多活一天都是我們盡力了,將來有一天都能問心無愧地去見死去的那些人!”
“阿叔……嗚嗚嗚……咱們再想想辦法……肯定還有別的辦法……”楊濟哭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先想眼前吧!”朱一站起身子說道:“先別想得那么好,說不定我們一個都跑不了!”他手搭涼棚看了看前面的山路,頓了頓,又說:“也別想那么壞,看運氣吧,快到了……”
只有這一條路,后面的追兵沿著這條路漸漸追了上來,車轍印子越來越清晰,他們離目標越來越近了,黑衣首領低聲說道:“再說一遍:楊夫人、楊濟、貼身仆人,留著;其他人一個不留。”
不僅灰衣人,連楊濟他們都聽到了后面山谷里傳來的馬蹄聲。朱一對眾人說道:“很快就到地方了,等一會車慢下來都聽我的,現在天黑了,下面山谷很深的,路很不好走,他們或許不會連夜下山尋尸。能不能躲過去,就看運氣了。”
馬車轉過一個彎,兩匹馬腳步開始踉蹌,很難想象它們受了傷還能堅持飛奔這么久。朱一說道:“好在路上沒什么積雪,但也不能讓馬車停下來,這幫人行事嚴密,讓他們看出來我們在哪里跳車就完了,我、楊濟和夫人先下,你和你……”他指指阿九和小螺:“后下。”又轉向鐘期和張瑄:“你們兩個最后……”
張瑄點點頭:“事不宜遲,一切聽他們安排,各自小心!”
楊濟立刻扶起楊夫人,準備往車下跳,朱一一把拉過楊夫人往肩上一背,說聲:“告罪!楊濟,沿著馬跑的方向跳!”說著一縱身就往車下跳,楊濟也一咬牙,向著馬頭的方向跳下車去。小螺扶著阿九,蹭到車邊,鐘期提著兩人往車下一掄,直接給扔下車去。剛把兩人扔下車去,鐘期一揚手,向兩匹馬發出兩枚棗核釘,這兩枚暗器顯然是煨了什么藥物,兩匹馬長嘶一聲,四蹄飛騰,瘋了一般向前飛奔起來。
跳下車的這幾個人在地上翻了一溜滾,朱一像提小雞一樣,把幾個人提起來扔到路邊的一個大石頭后面,然后用腳把地上的血跡、腳印抹得一塌糊涂,從懷里抓出一個油布包,扯開,把里面的粉末胡亂撒在地上,然后立刻縱向眾人藏身的大石。幾乎就在幾人剛剛藏好身形的同時,那隊追兵拐過彎來,呼嘯著向前追去。
馬車上,鐘期對張瑄說:“我說跳時立刻就跳,前面的急彎,兩匹馬肯定直沖過去,得等追兵看到馬車沖出懸崖,還不能讓他們看到我倆跳車,時機很重要。”
張瑄說道:“鐘期兄弟,多謝了!我跑不動了……也跳不動了……他們……就拜托了……”說著,他側過身來,抬起右臂,一支袖箭正扎在他右脅之下,鮮血已把右半邊衣襟全部浸濕。鐘期看了心下一沉:怪道他上了車一直靠在那里不動……真是條硬漢子……于是說道:“我倆奉命來救楊濟母子,沒有歹意,兄臺只管放心就是!”張瑄微笑點頭,道:“走吧!”
兩匹馬已口吐白沫,體力已用到了極致,在馬車沖出懸崖的一瞬,灰衣人雙腳輕點,利用旁邊上方突出的一塊巖石擋住了身形,雙手扣住巖縫,像壁虎一樣吸在右上方的峭壁之上。
馬車沖出了那個急彎,飛向了幽深的谷底。峭壁之上的鐘期對著飛落的馬車,輕輕說了一句:“兄臺,走好!”然后就像猿猴一樣往山上爬去。
黑衣人的追兵親眼看著馬車沖出了懸崖,縱馬追到崖邊,紛紛下馬,點著火把,站在崖邊向下張望。下面黑乎乎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黑衣人首領坐在馬上,良久沒有說話。他兜著馬轉了一圈,對眾手下說道:“人分兩隊,一隊下山尋尸,另一隊沿來路往回走,看看有沒有跳車的痕跡。你……”他用馬鞭指著近處的一個黑衣人說道:“回長安報信,茍帥就在城門那等著,下山的那隊如若找不到人就立刻搜山。”說完,那人領命施禮策馬而去。
一隊黑衣人紛紛撥轉馬頭飛奔下山,另一隊則下馬舉著火把,沿著來路慢慢搜索。
朱一帶著幾個人在躲在石頭后面,看追兵飛馳而過,立刻起身仔細觀察四周地形。他們藏身的所在是一個相對較緩的斜坡,斜上方幾塊石頭從山體上凸出來,看上去并不像有山洞的樣子。朱一看完,俯身低聲說道:“我上去探看一下,他們會很快返回來,鐘期他們不知怎樣,騙不過去他們還會搜山,盡量不要留下痕跡,藏好!”不等他們回答,朱一縱身一躍,幾個起落就跳上斜坡上面的一塊巨石上。他先隱好身形,看了看四周,然后一閃身消失在石頭后面,須臾他又從大石后面閃出,三兩下縱到幾人面前,招手:“起來跟著我!”說著上前一步將楊夫人背在肩上,又向山坡縱去。剩下的三個小孩互相攙扶,跌跌撞撞往山坡上爬,很快,朱一又返回將阿九背走,楊濟和小螺也差不多爬到了大石附近,朱一一把拉過他倆,塞到石頭后面。
石頭后面是一個可容一人側身走過的巖縫,進去走個七八步向左一轉就是一個石洞,等所有人進了巖洞,朱一對眾人說道:“先待著,別出聲,等我回來。”就一閃身又出了洞。楊濟悄悄問楊夫人:“娘,阿叔不會有事吧?”“不會,有那位俠客在,阿叔不會有事的。”楊夫人柔聲安慰兒子,但心里卻總覺得張瑄可能兇多吉少了。
馬蹄聲消失沒多久,朱一閃身進洞,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火折,一晃點著,引著眾人往石洞的縱深走去。黑暗中,看不清這洞有多深,腳下的路倒還平坦好走,走了十幾步,灰衣人停下腳步,彎腰好像在找什么東西,不一會兒,他用火折點亮了一支火把,山洞里豁然亮了起來。
這是個葫蘆形的山洞,外面的洞稍大一點,里面還有一個很小的石洞,比一張床也大不了多少,地上鋪滿了稻草。朱一把火把插到墻上的石縫里,對楊濟說:“先把你娘扶到里面歇息,等會兒我師弟他們回來再商量辦法。”楊濟點頭,和小螺一起把楊夫人扶到稻草堆上躺下。朱一又從巖壁角下找到幾只裝著水的陶罐,天氣寒冷,罐子里的水都凍成了冰坨,阿九和小螺拿刀一點一點地把冰弄碎。朱一借火把的光亮,查看了一下楊夫人的傷口,那枚袖箭稍一用力就脫落下來,傷口黑亮,卻沒有血水再流出來,不由得搖了搖頭:“袖箭上有毒,并不致命,但咱們沒有解藥,她大概挺不過一個時辰了……”楊濟聞言急痛攻心,一頭暈倒在楊夫人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