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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太府少卿

  • 輔唐夜話
  • 趙小錢
  • 4289字
  • 2025-03-05 16:52:14

那龐五聽陸其中問他賀六老爹“叩齒”一事,立馬笑道:“可不是怎的,他爹和賀六一樣,腦子都不太好使,心地卻是極好的。前一陣子賀老爹不知何處聽來的道家仙方,一般人都不會信,賀老爹卻信了個實打實,著實拿棍兒敲了一陣,我們那一街坊的人都笑了他半年了。早上您不說要攪鬧攪鬧那崇禎觀,我還想不起他來。頭兒放心,那賀六是我十幾二十年的街坊,一起光屁股長大的,跟親兄弟是一樣的。”

“嗯,這是現打的胡餅,拿去吃。”陸其中將手中布袋遞給龐五。

龐五接過胡餅,一邊撕下一塊放在嘴里大嚼,一邊對陸其中說:“對了,頭兒,我跟你說,那個太府少卿叫張瑄的醒了,就是一直暈著的那個。嘿!那可是個硬茬兒,一醒來就把殿中侍御史盧鉉罵了個狗血淋頭,聽說他在會昌驛差點讓盧鉉給弄死,連‘驢駒拔撅’都用上了,眼珠子都快暴出來了,可到底也不肯招供,是條漢子!”

“現下如何?”

“聽老白說,晌午張頭讓喂了點粥,實在沒勁兒了就睡了。依旨還要重杖六十,那盧鉉說三日后行刑,看那樣子恨他恨得牙癢癢,備不住是想借行刑把這張瑄弄死,已經都傷成那樣了,再著實來六十杖,還有活路么!”龐五一邊嚼一邊說道。

陸其中剛想去看看,還未起身就聽到不遠處的牢房里傳來一陣嘶啞的痛罵之聲:“盧鉉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狗奴才,我堂堂的四品命官,你個從六品的侍御史拿著雞毛當令箭,敢如此整治你爺爺我,別讓我逮住機會,有機會我就把你撕碎了喂狗!”

“氣性不小啊……”陸其中起身走向關著張瑄的那間牢房。

陸其中沿著昏暗的走廊向前走去,史敬忠仍然安靜地蜷縮在牢里最黑暗的角落,不注意看以為這牢房是空的。

陸其中在張瑄的牢門前停下了腳步,只見張瑄仰面躺在一堆稻草上,須發皆亂,囚服上血跡斑斑,正仰面朝天地破口大罵,聽到有人過來,轉頭望向門外,看見陸其中,問道:“可有吃的?”

陸其中點點頭,對龐五說道:“給他碗熱粥。”龐五聞言道了聲諾,轉身自去取粥。陸其中對張瑄道:“張少卿還是吃點東西,省省力氣,萬一后天挺刑不過,豈不趁了他人心愿。”隨后扭頭對過道里來回巡視的獄卒說道:“晚上給他們都加床被子,要水給水,要粥給粥。只記住一條:這幾個都是欽犯,他們死在牢里,上面若是追究責問,咱們都擔干系,還是小心些好。”幾個獄卒都躬身應了,陸其中轉身向回踱去。

張瑄聽了便不再繼續指天罵地,龐五打了粥來,扶著張瑄起身吃粥,張瑄客氣道:“有勞了。”

龐五笑道:“您抬舉了,平日里哪得機會伺候四品大員?”

張瑄苦笑一聲:“見笑了,我現在是煮熟的鴨子,就剩嘴硬了……”

龐五到底年輕,見張瑄坦蕩直爽,覺得很對脾氣,正欲多聊幾句,就聽身后一聲冷笑:“呵呵,知道就好,知道自己是個什么東西還這么猖狂,真是有膽色!”

“盧鉉,你個烏龜王八生的下賤種子!構陷忠良,你不得好死!”張瑄還沒來得及把嘴里的粥咽下,便破口大罵起來,連米帶湯地噴了龐五一臉。

侍御史盧鉉正站在牢房門外。盧鉉只二十幾歲,高瘦身材,面色白凈,高高的顴骨,薄薄的嘴唇,唇上留著短髭,說話拿腔作勢,有點裝老成的樣子。現下,他正帶著一臉冷笑看著躺在地上的張瑄,背著手說道:“忠良?誰是忠良?楊家是忠良嗎?他們對誰忠啊?對前隋?還是對大唐?哼哼,你是忠良嗎?楊家哥仨謀逆,那是陛下欽定的鐵案,你寧死都不肯招供,你對誰忠?哈哈,笑話!對你這樣的‘忠良’,我只嫌手段還不夠狠,要不是不想擔個逼供致死的名聲,你還能活到現在?”

“我呸!厚顏無恥!你們靠無中生有做出來的案子還有臉叫做‘鐵案’?你們以為拿那道人寫的供狀給我看,我就會和他一起污蔑楊矜造反?那讖書要是楊矜寫的,他會擱在書柜上讓你們這樣容易搜了出來?史敬忠是軟骨頭,我可不是!他能違心說謊,我可不會!我雖與楊矜交好,但他若謀反我必不袒護;他沒有,我也不會編造!你以為裝出個‘忠良’的樣子別人就都信了你?誰不知道,你就是個無才無學,只會踩著別人性命往上爬的豬狗奴!”

“給我閉上你的狗嘴!來人!給我把這不識人倫東西著實打死!”盧鉉本來白凈的臉驀地漲紅,脖子上青筋蹦起老高。

“盧大人息怒!息怒!”陸其中早在不遠處聽了個滿耳,聞聽此言連忙走上前來低聲勸解道:“盧大人,何必動怒吶,一個將死之人而已,后天那就是個尸首了不是?為何非要急在這一時?動用私刑再擔個干系,當然了,對大人那是小事一樁,但多少還得費些口舌跟長官解釋,為了這樣一個東西都不值得您動嘴。”

陸其中一邊勸,一邊讓著盧鉉向門廳走去。

“哼,你是個明白人,若不是此人太過放誕,我何以跟他動氣!”盧鉉盛怒之后心緒稍緩,另外,確實也不想在相爺那里得一個無令擅行的不是,就踩著陸其中給的這個臺階下了坡。

陸其中接著道:“誰說不是呢,盧大人您是指日高升的人,可犯不著跟個馬上要死的囚犯置氣。”

盧鉉聽到奉承,心里一美也不覺得那么生氣了,向陸其中拱了拱手道:“借你吉言了。”陸其中連忙躬身還禮,將盧鉉送出大門。

當陸其中返回大牢時,龐五已將張瑄的牢門鎖閉,迎著陸其中走來:“頭兒,那張瑄罵人罵痛快了,吃了一大碗粥,仿佛傷也好了大半,真是個奇人!”

“等后天就是個死人了,能吃就吃吧。”陸其中嘆了口氣。

丑時已至,夜到了最深的時候,獄卒們困意正濃。陸其中白天沒怎么睡,不免困倦起來,靠著墻,將手支著頭打起了盹兒。

忽然,他覺得有什么東西碰了他前額一下,這力度不大不小,剛好把他叫醒。他睜眼向四周看了看,龐五在桌子另一端睡得口水直流;走道里巡視的獄卒早已不再來回走動,三三兩兩地圍著門廳里唯一的炭盆,一邊烤火,一邊打盹兒。這大牢墻厚屋高不說,離著大門有三道崗,他們守著門廳,這是通往外面唯一的一條路,一有響動即刻就醒,因此也不怕有何岔子。

陸其中摸了摸腦門,四下觀望,發現桌上落著一個草棍兒。他把草棍捏起來,就著油燈的光看了看,這是牢房里鋪的那種草。“是這東西打的我嗎?”陸其中有點納悶,“不會。這草棍沒有一點分量,從最近的牢房到這里至少還有十余步,怎么可能是從那里扔出來的……是龐五從牢房里粘在身上帶出來的吧?”正琢磨著,臉上又被打了一下,一根草棍兒落在地上,陸其中立刻抬頭向前方望去,只見離他最近的那間牢房,一個手指正在一勾一勾地向他示意,又是史敬忠!

陸其中心里對史敬忠充滿了鄙夷,十分不想理他,但又暗自納罕:“這史道長想是有些功夫,這么遠,而這草棍擲的力道恰好,還這么準,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一邊想著,他一邊看了看四周,獄卒們沒什么動靜,就輕輕起身,走到史敬忠的牢門之前。

史敬忠見陸其中來了,并不說話。牢中黑暗,他撩起衣襟貼著欄桿給陸其中看,上面用血寫了幾個字:“挺刑調傷,一天一丸。”見陸其中看完,就指了指隔壁的牢房,那里關著張瑄。陸其中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只見史敬忠從發髻上拔下一根小木棍,像是根樹枝。原本囚犯入牢,發簪一類尖利的東西都會取下,以防囚犯自戕,但像樹枝這類東西一掰就斷,也無人去收它。史敬忠將小樹枝一扭,竟是中空的,他傾出三顆干黃豆大小的黑色藥丸,給陸其中看了,又裝回去,將那小樹枝遞向陸其中。

陸其中遲疑了一下,向四周望了望。對面牢房原來關的是楊名,現在已經空了,不遠處獄卒們還是原來的樣子,于是他接過樹枝別在腰帶里。史敬忠松了一口氣,向陸其中深施一禮,然后從牢門口的水桶里掬了一捧水淋在衣襟上,用手揉搓著把上面的血漬弄花。

陸其中慢慢踱回桌旁,他開始覺得自己在這件事里越陷越深,心下有些不安起來,四周李仲欽的爪牙眾多,那些人手段狠絕,像盧鉉這樣的只是明面上的鷹犬,那不知道的暗樁更是可怖。聽說一些大臣床幃之中的玩笑話李仲欽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李相引而不發,令朝臣們對他既恨且怕只能為其所用,膽敢違抗,楊家的下場就是最好的樣板。陸其中覺得自己有些意氣用事,接下這藥又是個麻煩,不如扔了了事。

天已蒙蒙亮,獄卒們紛紛起身走動,喝水的,去茅房的,查監的,各自忙碌起來。陸其中也站起身來伸個懶腰,活動活動腿腳,晨鼓還未敲響,他打算在交班前再去各監房轉轉。

史敬忠還是那樣龜縮在墻角,陸其中看了兩眼,繼續向前走,忽聽那道人半吟半唱起來:“善惡報應,正由心耳。行善積德,離苦得樂。前人積福,后人受蔭……善惡報應,正由心耳。行善積德……”。陸其中知道那道士是念給他聽的,覺得這老道靈得邪性,好像猜到他心事一般,暗暗嘆了口氣,不由自主地用手捻了捻腰間那個小樹枝,他想:“最后蹚一次這渾水,往后史敬忠要做什么也不再搭理他了。”

這時龐五提了個木桶正給各監犯人加水,陸其中看他一間一間地漸次來到近前,牢房里張瑄正扶著墻慢慢行走,于是搭訕道:“聽說張少卿劍術了得,身體果然結壯,現下已能走動了。”

張瑄聽后慢慢轉身,一邊向門口挪過來,一邊笑道:“陸兄也是好身手,看得出來,可惜現在牢里,如是往日,定與你切磋切磋!”

“也不急在這一時,有傷在身,還宜靜養,似這般走動,一日一次就好!小心著,我扶你一把。”陸其中一邊說,一邊趁龐五彎身舀水之時,握住張瑄扶住牢欄的手,不動聲色地將小樹枝塞到他手中,接著說道:“養著吧,明日行刑,似你這般結實,我看挺得過。”

張瑄似沒事人一般笑道:“借你吉言,若能得活,有機會還望陸兄賞個面子與我吃酒。”

“好說,好說。”陸其中慢悠悠地走了開去。

十日之后,又一個寒冷的清晨,天上時不時地飄下點雪花,卻總下不大。楊家的幾十口家小踏上了流放的苦旅。原來的奴仆們都遣散了,愿隨主流放的幾個男女仆人在隊伍中扶老攜幼。楊矜的長姐楊老夫人已在數日前歸西,因此楊家老小都身穿素服。流放的隊伍特地拐了道彎,在尚書省大牢門口接上了另一撥被發配嶺南的犯人。

陸其中將一行人犯自大牢帶出,張瑄本想對陸其中說些什么,終究卻什么都沒說出口,點點頭轉身走了。史敬忠并不在流放的隊伍里,三天前,他挺刑不過死于獄中。這是最讓陸其中沒想到一件事,他知道史敬忠的功底不凡,卻沒想到他沒能挺過這一百重杖,想來應是他把保命的丹藥都給了張瑄,自己卻沒辦法續命了。想起他兩次救人,陸其中不忍看他被扔到亂葬崗讓野狗啃食,不得已又偷偷跑去一趟崇禎觀,把史敬忠身死的消息告訴了明真道長。

流放的隊伍蜿蜿蜒蜒,婦孺老幼在前,男丁在后,緩緩前行。踏出長安城門,眾婦孺不由得放聲大哭,此生恐難再回長安了。押送流犯的解差連抽帶打,罵聲不絕:“哭什么喪,前兩日沒哭夠嗎?快走!快走!今晚趕不到驛站,讓你們山坳里喝一晚上風……”

凄苦的這一隊人出了城,徑向南邊的大路走去。前面就是終南山,起伏的山嶺灰蒙蒙的一片,離長安越來越遠了。流犯們想什么的都有,就是沒有想到,相比他們即將遇到的事情,嶺南瘴蟲暑熱都不值一提了,迎接他們的是“一個不留”的截殺令。早在他們出發前的一個時辰,一隊黑衣人已騎著快馬出城,埋伏在終南山脈他們的必經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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