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旻點頭道:“可行,但怎樣帶他走,既不惹眼,又安全?長安他熟人不少,雖然是個孩子,但我聽說楊尚書生前很愛帶他四處增長見聞,朝中諸多大臣甚至家眷都見過楊濟。”說著,轉頭看看楊濟,楊濟點頭道:“是,家父在家處理政事時也常常令我在旁,邊做邊給我講說,御史臺、太府、大理寺等處家父的同僚常來我家,我都熟識。”
“呵呵,我說你小小年紀如此廣見洽聞,伶俐聰穎,原是家學所致!齊岳啊,馬車如何?”王旻向齊岳問道。
齊岳點頭道:“可以,師尊的車廂后壁都有一夾層,可藏一大人,藏一個小孩綽乎有余。不過車馬一類均在西側的馬廄集中放置,有人值守,咱們不能大搖大擺地把楊濟帶出去上車,還是夜半先把他放到夾層里。”
“嗯,就是如此,朱一、鐘期你們還是不要露面的好,這次誰跟著我們來的,來了多少人,都有人盯著,等我們走了,你們從密道出去再回長安。”
“是!”
一時天色已晚,廣平郡王設素宴,宴請王旻、姜無、齊岳、盧秦及闔觀道眾,眾人飲宴歡歌直至夜半。臘月十二日是欽天監定好的吉日,眾人均沐浴更衣,著朝服,衣冠濟濟,嚴整肅穆,按規儀為圣上、為大唐祈福,最后由郡王向金仙峰上浴龍潭內投下龍簡,以向蒼天致意,祈降福無疆。
儀式持續了大半天,結束后眾人各自休息,郡王決定次日返回長安,王旻他們也將隨行。夜半時分,朱一先行出了帶月軒,在附近躥上躥下地轉悠了半個時辰,方才再次回到屋中。一進屋,鐘期摸著黑迎上前來,問道:“如何?”
朱一笑道:“這屋里真黑,好在外面月亮甚明。咱們這一路看似沒幾步路,卻是不好走。有兩個暗哨,在郡王府院房上,是郡王的內衛,雖離咱們有一段路,但要是有人上房一目了然,好在楊濟也上不去,先不管它;院外是刑部的人,咱們不出院,也可以不管;院內有觀里的道士和內務府的人巡視,分三隊,相向而行,差不多半炷香的時間兩兩碰一次面。馬廄那邊內務府的人在看,都在一處睡著,有兩個人值夜,正坐在馬廄門口聊天。”
鐘期道:“怎的卻比昨日、前日都嚴一些?”
“這兩天也沒出去,不甚知曉,好像郡王別院里出了點什么事,郡王不讓張揚,連內務府的人都不清楚,但加強了警衛。”
“唉,又趕上這么一出,從地上走,走得快些差不多能避開巡視的那幫人,只怕出什么岔子,要是能從盧秦師叔的靜室過去就好了,他那院子離馬廄距離更近些。”
“先生說不讓他知曉,從地上走吧,要不讓楊濟穿上道士的衣服,萬一碰上了就說是觀里的小道士怎樣?”
“觀里的小道士半夜到處走什么?說不過去吧?”
“唉,怎么說都說不過去呀,每個屋子都有凈桶,說出來撒尿人都不信。”
“那怎么辦?”
“盡量辦吧!”
朱一和鐘期在黑暗中嘀嘀咕咕,楊濟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心里怦怦直跳,這一去不知是兇是吉,看著朱、鐘兩位也不是十分有把握,更是緊張得兩手冒汗。
“就說我剛收的徒弟,你剛從長安帶了來。”黑暗中忽然傳來齊岳的聲音,把三人都嚇了一大跳。
“我的親祖宗!好歹弄出點聲響,您這輕功非同一般,這么黑漆漆的,不提個醒就說話能嚇出人命來。”鐘期嚇得差點蹲在地上。
“嘿嘿,對不住了,想幫忙出主意來著,沒想到尚未出兵就險些嚇煞一員大將。”齊岳嘿嘿笑道。
“嗯!就依先生,楊濟,走吧!”朱一摸到楊濟,拉他起來說道:“你和鐘期先在門口稍等,我出去再看看,無事馬上就走。”說罷閃身出門。
這邊忽然又傳來王旻的聲音:“楊濟,這一晚上也夠你受的,太冷了,這里一丸丹藥,十分不舒服的時候,含一粒在嘴里。”
鐘期不經意間又給嚇了一大跳:“天爺,這還讓不讓人活了?姜老祖?你在不在?”
“在,楊濟,這是齊岳的一件舊衣,夜里太冷還是穿上吧!”
楊濟見眾人對自己關懷備至不禁哽咽起來,剛要謝時,王旻道:“不要多禮,回長安再說,朱一回來了!”
話音未落,朱一已輕輕推開門,探頭說了一個字:“走!”
出了門,趁著濃濃夜色,三人向馬廄而去。一路行來朱一等三人小心翼翼,在大銅水缸后躲過一撥巡夜的內侍,前面就來到馬廄附近,各府的車輛都卸了馬匹停放在此。讓過另一撥巡夜的,朱一先行觀望了一下:內務府兩個看守馬車的內侍此時正在馬廄門口,抱著肩膀聊天,于是認準了王旻的馬車,兩人提著楊濟的腰帶,把他拎到車上,三人隨即進入轎廂,放下門簾。朱一打開夾層的襯板,讓楊濟躺了進去,這夾層大人側身躲藏剛好,象楊濟這孩子的身量,平躺都可,鐘期悄聲向楊濟說道:“這襯板可向外掀開,如覺氣悶聽得無聲就先開個小縫透透氣,萬不可睡著了!”楊濟點頭,朱一拍拍楊濟肩膀,兩人看車外無人隨即下車。楊濟知道,他們兩人會在不遠處再守他一會兒,確認無事才會離去,于是安心地躺在那里,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久久,外面寂寂無聲,楊濟咬咬嘴唇不讓自己打盹兒,這時,他突然聽到車廂里響起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車身輕輕動了一下,好像有什么東西進了車廂,還沒等他弄清楚,車廂里忽然響起有人悄悄說話的聲音,一個有些沙啞的聲音悄聲說道:“干嗎非把人弄這里來?太冒險了!在別院直接弄死不好嗎?”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回答道:“院兒里人太多,萬一出個差池咱倆就別想再回王府了。這里人最少,離著王府遠,這邊出了事,那邊得等好一會兒才能知道,還有時間轉圜。硝石什么的弄好了沒有?”
“好了。能不燒盡量不燒,一著火動靜太大。”
“嗯,以防萬一罷了。”
“下面怎么辦?掐死他?”
“嗯……對不住了小世子,我倆的命都在別人手里攥著,身不由己,得罪了!”
正欲下手之時,忽聽有人說道:“我把你這兩個罔顧人命的奸賊!我乃太乙救苦天尊駕下力士,奉天尊之命在此看守道場,爾等竟在此傷人害命,是何道理?納命來吧!”
“誰?”
“爾等在皇家道觀里傷害天子血脈,已觸怒天顏,將于一時三刻之內死于非命,領死去吧!”
“力士饒命啊!我實是為人所迫,不得已才這么做的,我并沒傷這孩子,求神仙庇佑,求力士饒恕啊!”那個聲音嘶啞的人嚇得跪在車廂里不知向著哪里磕頭。
“誰?你到底是誰?我才不信有什么鬼神!”聲音低沉的那人猛地掀開門簾躥下車,另一個也爬起來跟著悄悄下了車,兩人找了一圈卻沒見到什么人的影子,車上車下都看了一遍,如果有人,即使身手再快也不可能一點跡象也察覺不到,不覺心下也疑惑起來,掀開門簾再一看,兩人目瞪口呆:車廂之內空空如也,剛才還躺在車廂里的孩子居然不見了蹤影!兩人滿臉是汗:“人呢?”
兩個內務府的值夜發現了這邊的動靜,警覺地提著油燈往這邊走來,“好像有人說話,你聽見了嗎?”
“沒有聽真,像是有黑影閃了一下,去看看!”
來到近前卻什么人都沒有,于是對附近幾輛車廂一通翻檢,什么都沒搜到,兩人又溜溜達達地走回馬廄門口。車廂夾層內,楊濟摟著那孩子,緊張得兩手手心里都是汗水。聽了許久沒有動靜,楊濟拍了拍孩子的臉蛋,小孩感激地看著他,淚水鼻涕流了一臉,卻說不出話。楊濟知道他被點了穴,可自己也不知該如何去解,忽然想到王旻給他的藥丸,讓他不舒服的時候含化,那現在這小孩想必也十分不舒服,吃吃試試吧,于是他從荷包里把藥丸摸出來,放在孩子嘴邊,稍聲說道:“含著,別咽!”李適聽話地張嘴把藥丸含進嘴里,過了一會兒,李適嗓子忽然“咕”的一聲,仿佛緊閉的門打開了一般,他試著輕輕咳了一聲,然后啞著嗓子說道:“你是神仙嗎?”
“快是了。”楊濟嘆了口氣,此時進退兩難,這孩子該怎么辦?“你要不要回家?”話一出口,楊濟就覺得自己多余一問,小孩子遇到這樣的事自然是最想回家的,誰知那孩子卻說:“回去他們還得弄死我,我不要回去!”
“為何不與你爹講?”
“我爹他不相信!”說著,小嘴一扁,又要哭起來。
“噓……不要哭,讓我想想!”
楊濟想著,不如在車上等著天亮吧,等王旻他們上車就有辦法了,剛想到這里,就聽得外面忽然大亂起來。
“走水了!走水了!快!快!水桶!”
“這邊!這邊!快點!快點!”
外面不知多少人在跑來跑去,車廂里漸漸有了煙火的味道,著火了?楊濟一個機靈,不會被燒死在車里吧?他悄悄把襯板推了一道縫,車廂里已彌漫起煙霧,車外人聲、馬嘶亂成一片,他爬到車廂中,剛想推開車窗,只覺窗欞已經發熱,濃煙正順著窗子的縫隙向車廂里鉆。
“不好!車燒著了!”楊濟連忙把襯板拉開,一把把李適拽出夾層,李適還走不了路,嚇得要哭,好在嗓子也沒完全恢復,聲音不大。楊濟把李適背起,彎著腰,輕輕掀起門簾,只見一堆人正在四處亂跑,一桶一桶地往馬廄潑水,幾十輛車已不同程度地著了火,卻沒人來得及管,馬棚的火如不撲滅,整個金仙觀都處在危險之中,相較之下單獨停放在開闊場地上的幾十輛車自然沒那么要緊。
楊濟知道,馬廄這邊一失火,越來越多的人會很快趕來,來不及多想,他背著李適從背著人群的一邊偷偷跳下車,緊緊貼著車邊,在車輛的陰影里向帶月軒的方向跑去。報火警的鑼聲一聲緊似一聲,不斷有人向著火場沖來,好在人們都被燃燒的大火吸引了注意,沒有人注意到他東躲西藏的小小身影。本來路就不熟,再加上楊濟還背著一個小孩東躲西藏,沒走多久便迷失了方向,拐來拐去一頭沖進了一個小院子,這院子里靜悄悄的,好似什么人都沒有,正猶豫著該怎么辦,背后的李適忽然小聲說道:“這是盧道長的院子!”
“太好了!”楊濟欣喜若狂,“盧道長的靜室是哪一間?”
“那里!”李適小手一指,楊濟連忙跑去。進了屋子,里面點著燈卻沒有人,楊濟知道這屋里有機關,但他沒進過這屋子,并不知道機栝在哪里,只好把李適放下,一面墻一面墻地摸過來。摸到書架旁,只覺墻壁比其他墻壁更涼一些,他把書桌上的東西轉來轉去,忽見桌旁立著一只瓷瓶,上面畫的墨竹,另有兩個大字:“竹隙”,楊濟抱著瓷瓶試著轉了轉,旁邊的暗門忽地無聲打開。
楊濟大喜,忙轉身對李適說:“你在此等候盧道長回來,我要走了,不可對任何人說起我,包括盧道長和你爹,還有你娘。說出去我會死的,我救過你一命,你也救我一次,好嗎?”
“我跟著你走!”李適拉著楊濟的衣角,雙眼含淚道:“你不是快成神仙了嗎?把我帶走吧,我想我娘!”
一聲“娘”戳到了楊濟心里最柔軟的地方,他覺得這孩子好像失去娘親的自己,把他一個人放在這里,萬一那王妃的人再要殺他可如何是好?楊濟咬了咬牙,“走!”
李適緩了這么久,也能走幾步了,于是跟著楊濟走進了暗道。
楊濟回身關了機栝,兩個小孩突然發現忘記帶油燈,又重新陷入了黑暗之中。楊濟不敢再回去,只好帶著李適,一步一步地慢慢往臺階下摸索。
就在馬廄失火的時候,金仙峰腳,有兩個黑影正忽隱忽現,在林中飛掠而過,不多時已來到山峰的峭壁之下,只聽一人向另一人問道:“看清楚了嗎?是往這邊跑了嗎?”
“就是這邊,黑娃戴著頸環,越黑看得越清,往上面去了。”
“你上得去嗎?”
“手不給勁,你幫一把!”
“下回動手前先好好動動腦子,把爪子廢了事小,腦袋丟了就沒處后悔去了!”
“行了行了,有完沒完,要不是看你為了我跪了那么一回,還能忍你罵我這么多天!”
“不識好歹的東西,下回再有人剁你爪子我就幫著遞刀……穩住了!走!”這兩人正是茍平川和陳世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