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竹林遺客
- 輔唐夜話
- 趙小錢
- 4469字
- 2025-03-05 16:52:14
“那我們可是在他的觀里待著的,事后萬一哪邊知道了,他怎么解釋?”鐘期始終放不下心,接著問道。
齊岳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仍舊是不知道啊,這‘帶月軒’是師叔的地盤,還是敕封的,沒人敢擅入,他說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啊。師叔不露面他可能還要為難一下,可是現在師叔露了面,我們就成了擋箭牌,他當然樂得躲在后面。鐘期啊,你是不是快到領藥丸的時候了?這陣子覺得怎樣?”
“好像大家都知道我是暗樁,只有我自己以為大家都不知道。師叔可知道我是誰的暗樁?”鐘期似乎為自己“暗樁”變“明樁”感到有些懊惱。
姜無聽見鐘期如此一問,不覺笑道:“呵呵呵,因為師兄要給你解毒,和齊岳商量方子,才向我們說起此事,要不是你小子沒干什么壞事,心地還算良善,早就變‘爛樁’了!”眾人聽了大發一笑。齊岳笑道:“誰給你下的藥我大概能猜到,但也沒什么實證,多說無益……”
鐘期好似放了心一般,笑著說道:“管它呢,都是命!不過我還是沒弄明白,這盧秦師叔雖然‘不壞事’,但像李仲欽這種人會放過他?有本事卻還不能為自己所用,多少還有點世仇,萬一幫了對手豈不壞了事?”
齊岳連喝幾口水,接著講道:“因為盧秦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李仲欽也不敢動他。十年前,陛下一日殺三子的慘劇都還記得吧?盧秦就是當年被冤殺的太子李瑛的替身。先皇太子李瑛從小體弱,當時的頗受陛下信賴的馮公遠說可養一替身在道門替太子修行,以保太子安康,而盧秦恰巧是與太子同天出生的,所以送去吳道長門下代太子修行,此事一直秘而不宣,沒什么人知道。巧的是,自盧秦入了道門以后,李瑛的身體日益康健起來,于是陛下視盧秦也非同一般,自小日常起居用度與太子一樣。后來李瑛被冤殺,陛下心里也后悔不已,一次來到金仙觀見到盧秦便想起李瑛來,抱著他大哭不止。李仲欽甚為驚異,忙問緣由,陛下說見盧秦如見先太子在世。由于盧秦無意從仕,故陛下親下口諭:無旨不得攪擾盧秦清修,并親封盧秦為金仙觀觀監。這觀監與主持不同,道眾可自推主持,卻不能推選觀監,陛下維護之心可見。所以那李仲欽既不能拉也不能打。”
“他這么高的身份,應該不缺錢吧,為何還要靠賣別人的消息掙錢?”半天沒說話的朱一疑惑道。
“定然不是為了錢,不過究竟為什么連我也沒摸出來,我想無外乎三個原因,一是想伺機復仇,以盧秦的性格,這個可能性不太大;二是他因與各路人交往,自然而然地成了各路消息的匯集之處,因此成了買賣,我覺得這個是表面上的原因;三就是為了一個我們都不知道的事,或者人,我覺得是這個,否則他一個方外之人向來只有躲是非的道理,焉能四處招惹那些是非之人?”
“那如果皇帝親自問他楊濟的下落,他會如實回稟嗎?”鐘期問道。
“怎么會?”一直沉默不語的楊濟脫口而出。話一出口突然發覺失態,忙閉上嘴巴。
“呵呵,無妨無妨,說說看!”姜無笑著說道。
“我覺得一是陛下不會問,一切都是李仲欽做下的,他默許也好,暗示也罷,反正沒必要由他出面;二是盧秦也不會說。因為說了對誰都不好,不說大家都相安無事,更何況能全都推到兩位先生身上?!睏顫泶鸬?。
“哈哈哈,鐘期,你這腦袋還比不過十歲孩童,以后得好好長進了!”齊岳笑道。
楊濟聽聞連忙擺手道:“鐘大叔是忠厚坦直,不諳官場心機而已,若說機智,還是兄長您,未及束發之年已學貫古今,見微知著,真真令楊濟萬分欽佩……”
“哈哈哈哈”鐘期不由得爆出一陣大笑,朱一連忙捂住他的嘴巴。姜無和齊岳也不由得笑起來,齊岳笑著說道:“小兄弟,謬贊了,小可在學問之上還未進門庭呢。”
朱一笑著對楊濟說道:“這兩位可是現世的神仙,姜無先生已年逾百歲,齊岳先生也已過花甲了。”
楊濟聽了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半天都沒合攏。
姜無說道:“既然盧秦沒什么可慮的,現在就想想劉二一這頭吧,怎么辦?”
“嗯……師叔可借雪蘆一用?等下我寫封密信給師尊,雪蘆定會在那兩個捕頭之前送到達長安,那劉二一么,師尊定會想辦法處置,師叔以為如何?”
“哎,怎么把它給忘了,那事不宜遲,不要耽擱了。這次一氣死了一百多人,紙里包不住火,李仲欽多半都推在流寇身上,刑部正好以肅寇為名尋找楊濟,這一陣子終南山難得清靜了?!苯獰o點頭道。
齊岳提筆之時,沉吟了一下,又說道:“只怕晚了,如刑部的人昨夜就派人回去長安,劉二一這時早已被捉了。算了,即使如此,也有說辭,就說朱、鐘兩人路過,見歹人行兇,碰巧救下如何?后面的事,師尊自有辦法在陛下面前過了明路,只是以后麻煩多些……”
“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管如何人已救下了,師兄有辦法。”姜無說道。
商量已定,齊岳就提筆寫了一封密信,楊濟看著那奇形怪狀、非字非畫的東西大感好奇,齊岳邊寫邊說道:“這是我編的一套密字,只有師尊、師叔和我們師門之內的人能看得懂,緊急之時聯絡之用?!睏顫滩蛔K嘖稱奇。
一時寫完,齊岳將絹帕卷好,姜無打開門輕輕地打了個呼哨,少時一只大鳥從院外掠空而至,大鳥在小院上空盤旋了一圈徑直飛至姜無抬起的右臂之上。這只叫“雪蘆”的大鳥是一只白、褐相間的獵隼,它神氣地環顧四周,一下子發現了人群中的陌生人,歪著腦袋用大眼睛盯了楊濟好一陣。齊岳將絹帕放在一個小袋子里,然后將小袋子緊緊縛在“雪蘆”的左腳之上,摸摸它的腦袋,從荷包里不知摸出個什么東西讓雪蘆吃了,雪蘆滿意地展翅飛出門去,一眨眼就飛得不見了蹤影。
朱一他們各自休整不提,這邊盧秦卻沒閑著。他自帶月軒出來之后并沒有回自己的靜室,而是把守云打發走了,自己一個人七拐八拐,走到了金仙峰峰后的一片竹林之前。這片竹林極大,雖在冬季,仍顯得蔥郁幽深,并無蕭條凋敗之象。那盧秦雙足輕點,燕子翻身落到竹尖之上,然后蜻蜓點水一般向竹林深處掠去,不一時,盧秦收勢飄然而落,正落在竹林中一座小小的院落之內。
這院落甚小,共三間草廬,屋前還有幾小塊整齊的菜地,院內一個泉眼正汩汩地往外冒著清澈的泉水。小院藏在密林之中,如不諳輕功,怕是很難越過竹林進到這小院中來。盧秦整束衣冠,上前輕輕地叩了叩門,卻無人應聲,于是坐在門前石凳上等著。
時近黃昏,日影已西,竹林內已昏暗下來,一個人影飄落院中,人未落地,便已聞笑聲:“盧秦,你來了……”盧秦聞聽,立即起身,恭敬施禮:“師尊,您回來了!”
那人走過來開了門,兩人進到屋內。屋里布置甚為簡樸,一床一桌,幾把竹椅而已。盧秦點亮了油燈,屋內明亮起來,被盧秦稱為“師尊”的這位已在竹椅上坐了下來。此人看上去五十出頭的年紀,須發灰白,滿面紅光,仙風道骨,看去竟比姜無、齊岳等人更像“活神仙”,這位就是據稱云游已久的金仙觀主持吳清云道長。
吳清云捋捋胡須,笑著說:“那孩子現下如何了?”
“在姜無那里,沒什么事?!?
“嗯,倒是命大。李相那邊如何?”
“那茍平川看出些端倪,只要找到做暗器的,一查便會露底。依我看,那暗器是劉二一的活計。”
“他們也過于托大了,拖了這么久才去送信,那雪蘆再快,也不過比茍平川他們快一點,可那茍平川早在昨夜看到暗器之后就派人回去找劉二一了?!?
“???他早看出來了?看來我也小瞧他了……他會如此精道?那他想必也猜到我看出暗器的出處了,可并沒揭破我。那……”
“昨夜我已著人把劉二一送去崇禎觀了。”
“哦?師尊,卻是為何?那王旻愿意出頭,咱們為何要下場幫他的忙?”
“呵呵,不只是要幫他的忙,也是幫自己的忙,鐘期是咱們的暗樁。不過當然不是為了個暗樁,那史敬忠在獄中審時度勢,度量著張瑄一人保不住楊家母子,而我又定然不想露面,所以才把王旻給拉下水。那王旻眼下圣恩眷隆,即使當場被捉也可以推說是偶然遇到土匪殺人,順手救下,能說得過去。我現在還不想直接和李相的人對上,昨夜他們在山里鬧騰,我也沒出手,只是張瑄可惜了……”吳清云搖頭嘆道。
“陳世良他們怎會一進山就動手?我以為怎樣也要過了終南山,離長安遠一點再說,他們此次行事甚是秘密,連我們在刑部的暗樁都不知曉。這么著急是為什么呢?”盧秦一肚子的疑問。
“想是怕萬一人跑了就難再找了,讓對手得了去就更麻煩,所以不惜傷了那一百多條人命,來個殺人滅口,死無對證。這次我也是大意了,也沒想到他們動手這么快?!眳乔逶朴没疸Q撥了撥炭火,說道。
“李仲欽也特以的膽大妄為了些,京城之側,公然抗旨,動用刑部殺那么多人,他不怕圣上動怒降罪?”盧秦有些義憤。
“公然抗旨?不,你太小看他了,這事他肯定已經在圣上那里打了埋伏,楊矜騎墻不成自己害了自己,圣上最煩這樣的人,而且他又是那樣的家世,換作別人或許還能留條命,現在這個形勢之下就沒有活路了。刑部他只用了陳、茍兩人,其他人都不是明面上的人?!眳乔逶瓶粗R秦的樣子,微微笑了一下:“不過……這也說不好到底是誰的主意,沒準兒啊這是陛下授意的,李仲欽可沒少頂著惡名幫陛下擦屁股。”
盧秦搖頭嘆息道:“唉,那就是楊家的命了,真是造孽?。罴野倌觑L云,誰知竟給滅了門。難道那楊家真有什么大秘密?”
吳清云回答道:“難說。就我所知,楊家有秘密這風聲不是楊家夫婦故意放出來的,而是楊矜的小妾在搜讖書的時候說出來的,那小妾后來被李仲欽藏了起來,到現在生死不知,想是說了什么讓李仲欽感興趣的東西。我想她應該也不知詳情,楊矜夫婦和合,娶妾實際只為生子。楊家三個兄弟,卻只有楊濟一個男孩子,人丁實在是太稀薄了。楊矜真正信任的只有楊夫人,小妾想必只知其一,甚至只是捕風捉影而已,小螺天天在夫人身邊,對秘密一事都一無所知,那小妾能知道多少?!?
“小螺也是我們的人?”盧秦納罕道。
“她算是雙面的暗樁吧,李仲欽那邊也早在四年前就相中了她,想讓她在夫人身邊當個眼線,我就來了個將計就計?!?
盧秦對師父從心底里崇拜不已,不由得贊嘆道:“師尊當真是思謀縝密,這一盤大棋,伏線千里,徒兒當真是高山仰止。那現在楊濟就真的是這世上唯一知道那秘密的人了?”
“如果真有那秘密的話,只怕根本就沒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師尊,下一步該做什么?”
“呵呵,有些事可以提前準備下,有些事就得且走且看了,著什么急呢……”
盧秦不明所以,又不敢再問下去,只得另起話題:“師尊,過幾日太子要來金仙觀,據說王旻也要來,您過來嗎?”
“我就不過去了。以那王旻的精明,我一出現他就能猜到大半。另外,有個人你要注意,就是齊岳?!?
“就是那個人稱‘仙童’的娃娃臉?他師叔不是更厲害嗎?”
吳清云冷笑一聲:“哼哼,姜無?若是十幾年前確實不可小覷,現在他就是個花架子,看著挺好看可是不中用。那齊岳別看他長得小,此人可不一般,他像個蜘蛛一樣,把網布得密不透風,人在家中坐,廣知天下事,有些秘聞連我都不知道,他卻能摸得一清二楚。另外,他看人極準,眼光老辣,而且擅于分析,據說他還有些別的本事,但都深藏不露。不過他們師徒久居山中不問世事,有所布局也不過是為了師門自保而已,所以他們不足為懼只是不要輕易得罪罷了。”
“嗯,我今天看他隨便露了一手就把陳世良制住,陳世良連還手之力都沒有,我懷疑他功夫極高,而且精通藥石之術。”盧秦向吳清云把今天齊岳出手之事講了一遍。
“呵呵,他那是吃了沒有防備的虧,以為對付的真是個孩子,就沒那么戒備。這小子在刑部連破大案,太順了就有點不知天高地厚。功底不錯,心也不壞,可近一兩年越來越孤傲冷僻,再不往回拽拽就廢了。哎,你摸清了嗎?那茍平川是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