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人邊說邊團(tuán)團(tuán)坐下,鐘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探頭向窗戶的方向看了看,說道:“不會有人在院中偷聽吧?”
“不會,這院兒雖小,卻設(shè)置了許多機(jī)關(guān),如鐵桶一般,有人在附近,我第一個知道,這還是齊岳的手筆呢。放心吧!今天齊岳教訓(xùn)了刑部的那小子,這會兒他們正忙著調(diào)傷呢,沒功夫跑到這里來。”
“哦?怎么回事?”朱一他們都頗感驚奇。姜無就把事情的前后說了一遍,眾人聽了都松了一口氣。
“這就是那個孩子?嗯,小子,說說,怎么回事,前前后后亂得很,以你倆的功夫,怎么讓人追得如此狼狽?”姜無向朱一問道。
朱一見問,嘆了口氣說道:“嗨,這事說來話長,太合先生與這孩子的祖父曾有些交往,算是故人,十幾日前得到消息,說有人要這孩子的命,就派我倆護(hù)著他。在長安時就有人想下手,是投毒,結(jié)果被鐘師弟給調(diào)了包,只毒死了一個仆人。后來楊府中有人在傳,楊矜下獄前將楊家的一個大秘密告訴了夫人,此話一出,就沒人再動手了,想來是楊夫人怕有人加害他們想出來的辦法?另外,左相也發(fā)了話:楊府若再死一個,所有看守一律嚴(yán)懲,全部流放,這樣他們才暫時有了幾天安生日子。直到此時,我們都還以為背后的人只是王洪、盧鉉一流為報私仇想加害楊家,現(xiàn)在看來想是李仲欽的手筆。鐘期在山腳下看到,這批流犯和解差加起來差不多一百來人,被他們?nèi)坷U殺,可真夠狠的。另外,這兩個捕頭可是刑部頂尖的高手,一般的案子他們都不會親自下場,他們追蹤的本事真乃一流,我到現(xiàn)在還在擔(dān)心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紕漏,會不會讓他們猜到了我們的身份?”
“現(xiàn)在能追到這里來,還敢提出搜觀,想必是已經(jīng)猜到了‘道士’這一層,而且有一些證據(jù)了。”齊岳說道,“等下盧秦來了,問問他,他應(yīng)該知道得多一些。”
“這事有點麻煩,剛剛他們和齊岳過了招,吃了虧,終究是沒有完全滅了疑心,人沒找到這事就完不了。齊岳,你心思縝密,來想想其中的門道,我怎么覺得這一次王旻老兒是要惹禍上身了。”姜無思量道。
齊岳笑了笑:“這兩位捕頭回長安向李相那里復(fù)命時,定會把這里的情況講一遍,我的名頭他們不知道,但李仲欽可是知道的,所以多半會相信他們認(rèn)錯了人。可終究楊濟(jì)人沒找到,先看看吧,暫可不必自擾。我現(xiàn)在想的是,為何李仲欽鐵了心,下這么大力氣來找這孩子。首先,楊家的滅族看起來并非陛下本意。說楊家謀逆,陛下未必真信,后來李仲欽拿出來的那些所謂‘鐵證’,不過是要堵住悠悠之口罷了,真實的情況恐并不為人知。此事陛下只不過順勢下了個臺階,既然不老實,這些前朝余孽也沒必要留了,只賜死兄弟三人,族人流放,足見楊家所犯之事絕沒有嚴(yán)重到要滅門的程度,那楊矜現(xiàn)已身死,為何還要將楊家滅門呢?難道與楊家的這個所謂的秘密有關(guān)?”齊岳看著楊濟(jì),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這楊家的秘密么,寶藏也好,反書也罷,無論是什么,以我對陛下的了解他不會多感興趣。古往今來,還有幾人能像他一樣創(chuàng)立這前無古人的盛世?他才不會略縈于心上,大半是李仲欽對此事感興趣,而且他十分篤定消息的來源是可靠的,因此不惜冒著風(fēng)險去探究一下。如果真的存在這個讓李仲欽都想探一探的秘密,楊家留存的力量越小,他起獲秘密的阻力就越小,未來出現(xiàn)風(fēng)險的可能就越小,獲益就越大。以他現(xiàn)在的心態(tài)和權(quán)勢,事情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絕,因此楊家滅門這事他非干不可,當(dāng)然這都是我瞎猜,誰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救下來容易,往后……這可就難了。”齊岳一邊思索,一邊絮絮叨叨地說著。
鐘期聽了頻頻點頭:“那若是把楊濟(jì)帶到陛下面前告?zhèn)€御狀,能救這孩子一命嗎?”
齊岳聽了直氣得笑出聲來:“怎么會想出這么個笨辦法來!你要是陛下會如何處置呢?證據(jù)呢?以李仲欽的心性,陛下那里他會一點準(zhǔn)備都不做?很可能已經(jīng)有了一套令人信服的說辭了。咱們知道得太少,萬一此事就是陛下的意思呢?即使陛下不知道,即使證據(jù)確鑿,這事擺明了就是李仲欽干的,陛下會為了一個敗落的楊家把李仲欽怎么樣嗎?不會的,不舍得!李仲欽讓陛下太舒心了,陛下已經(jīng)不再像年輕時那么勵精圖治,勤于政務(wù)了。這孩子的結(jié)果,要么繼續(xù)流放;要么放到掖庭宮為奴,而李仲欽的勢力輕而易舉地就能把楊濟(jì)弄走或殺死。”
“難道太子也不幫忙嗎?畢竟楊家這事是因太子而起,他就眼看著楊濟(jì)掉到李仲欽手里?”鐘期又問道。
“太子?他現(xiàn)在的勢力和李仲欽比較還稍稍處在下風(fēng)呢,所以他的策略就是明哲保身,恨不得別有一點把柄落在陛下和李仲欽手里才好,楊家為什么遭難他心知肚明,卻一言不發(fā),無論明里、暗里都不置一喙,雖然令一些大臣寒心,但相比丟了太子之位,甚至丟了命,這點損失未來上位之后還是能彌補(bǔ)的。”
“現(xiàn)在朝中,左相無論是能力、性格還是勢力都不足以跟李仲欽抗衡,而唯一能撼動李仲欽的,是將來在陛下之后上位的太子。陛下雖然春秋已高,但可沒想現(xiàn)在就從皇位上退下來,現(xiàn)下他最想要的是平衡,是穩(wěn)定,是繼續(xù)享受他做皇帝的快樂,而不是太子立刻上位。所以,無論把楊濟(jì)的事上報陛下,還是讓太子知道都不會對他有什么幫助。”
“最是無情帝王家啊……”鐘期聽了連連嘆氣。看到楊濟(jì)坐在一旁低頭不語,他溫言安慰道:“楊濟(jì)啊,不要灰心,總會有辦法的,你看,還有這么多人都在幫你不是?”
楊濟(jì)抬起頭,眾人一看,他已滿臉淚水,都不覺心疼起這孩子來,姜無摸著楊濟(jì)的頭說道:“不怕!有我們在,保你沒事!”
“我不怕,謝謝各位長輩這樣幫我。現(xiàn)下我人小力微,做不了什么,如能逃過此難,將來終有一日,我會盡力報答各位的恩情,我也會讓那些害了楊家的人遭到報應(yīng)!”
眾人聽到這小孩發(fā)愿,又是可憐,又是可笑,都不知如何安慰他好,姜無說道:“楊濟(jì)啊,這些先不提,先過了這關(guān)再說,人生百年,長著呢,長大了再說長大了的事,不必如此自苦。”
這時齊岳指指書架旁立著的一面銅鏡,笑著說道:“盧秦來了,這孩子見他不見?”銅鏡上清清楚楚地看到盧秦帶著守云沿著石板路正向帶月軒走來,屋里其他人都見怪不怪,唯獨楊濟(jì)驚異地睜大眼睛,朱一見他的樣子笑著說道:“這些都是小機(jī)關(guān),你還沒到齊公的天風(fēng)閣去過,那個才叫巧奪天工!”然后接著道:“我向盧師兄提過救孩子的事,但他還未見過楊濟(jì)。”
姜無說:“那先聽聽情形再說吧……”
于是朱一與鐘期拉著楊濟(jì)又躲回了秘道之中。這邊石門一關(guān),齊岳將桌面上放的一個金色的小獸輕輕轉(zhuǎn)了一下,大門無聲地打開,盧秦進(jìn)了院,讓守云園中守著,自己進(jìn)了正房。
一進(jìn)屋盧秦就抱拳笑道,眼睛似有若無地瞟了一眼擺在左近的兩張座椅:“姜公、齊公,抱歉來得晚了些,好容易把他們打發(fā)走。齊公,你可把那兩個捕頭給鎮(zhèn)住了……”
齊岳笑道:“小小地給個教訓(xùn),下回出手傷人的時候就懂得先掂量掂量,現(xiàn)在刑部的捕頭一波不如一波了,早先那幾個正經(jīng)算是高手,現(xiàn)在哪里尋來的這些個宵小之輩,不知天高地厚,只那個茍平川倒還看得過去。”
姜無笑道:“盧秦吶,說說,他們今天怎么跑到你這里來抽風(fēng)了?”盧秦嘆了口氣,一撩袍子在床旁的圈椅上坐下,說道:“他們在追一個欽犯,是個孩子,十歲,是前御史大夫楊矜的獨子。那楊矜兄弟三人被圣上賜死,闔族賜的是流刑,昨日早上剛出了長安城,那孩子在進(jìn)山的那個山坳里被兩個灰衣人給劫了。茍平川他們認(rèn)出這兩個人可能是道士,于是就從最近的金仙觀察起來,結(jié)果把齊公當(dāng)成那個孩子了,一場誤會!那陳世良得了教訓(xùn),讓茍平川訓(xùn)得什么似的卻不敢回嘴,灰溜溜地回去了,呵呵呵……”
齊岳問道:“他怎知那兩人是道士?”
盧秦忽然一拍大腿道:“糟了!茍平川來之前,朱一師侄從密道來找我說救了個孩子,哎呀,把他給忘了……”
姜無笑道:“在我這里呢……”說著拍了拍墻壁,朱一等三人從密道走了出來。
盧秦看到朱一他們笑道:“今天若不是姜公和齊公打了個岔兒,你們可有點兒懸,那陳世良沒那么容易饒過這里……”
“豈止有點懸,沒準(zhǔn)就給一鍋端了!”朱一笑道:“師叔,快說說那捕頭是怎么識破我倆的?”
“你可不要小瞧了那兩個人,茍平川我已識他多年,這個人不僅武功上有兩下子,藥石上也是個行家里手,對各門暗器也多有研究。今天這事,除了你倆的功夫讓他們起疑,最終是兩枚棗核釘露了形跡……”
鐘期一拍腦門兒:“麻煩了,這棗核釘是我托南城劉二一打的,一共才得二十枚。他的手藝以精細(xì)見長,長安能把暗器做到這個地步的,也就那兩三個人,這下壞了……”
齊岳一聽,笑道:“你倒舍得下本,那劉二一要價出奇的高,你這二十枚釘子少說得花三兩?”
“四兩!按現(xiàn)下的時價,普通人家夠吃兩年的。”鐘期苦笑:“我也舍不得用,可是得逃命啊,誰讓我們那疼人的太合老先生,對付幾十號捕快就派我們兩個人來,能活著回來已是老天爺開恩了。”
朱一有點著急,搓著手道:“這劉二一雖然跟咱們有十幾年的交情,算是兄弟了,但他只是個手藝人,不涉江湖,沒什么心計,那茍平川不費什么勁就能把鐘期給挖出來。”
“盧秦,那兩人已經(jīng)走了多久了?”姜無問道。
“剛走我就來了,到現(xiàn)在也不過一炷香的工夫。”盧秦答道。
“好,盧秦,這幾日這個娃娃要在觀里待著,多的話我也不用囑咐你了,過幾天師弟從長安來了,我再和他核計。”姜無對盧秦說道。
“姜公且放寬心,別說幾日,就是幾年我也供得起。”盧秦邊說邊笑著站起身來,拱手道別:“幾位都勞苦了,早些歇息,盧秦告退。”
朱一、鐘期和楊濟(jì)連忙站起來,要送盧秦送到門口,盧秦連忙做了個手勢,說道:“非常之時,世俗之禮能免則免,安全為要!”
說著徑自出門,把門掩好后,帶著守云離去。
銅鏡上看他們走遠(yuǎn),姜無問齊岳道:“盧秦這孩子我瞧著不錯,他還有沒有什么別的底細(xì)?靠得住嗎?”
齊岳笑道:“他是個琉璃球,身份超然,手眼通天,消息靈通,在他那里往往能打聽到別人不知道的事情,而且他享有善人之盛名,但凡能伸手一幫的他絕不推辭,因此有人常年大宗大宗地往金仙觀布施銀兩,就是為了從他那里得到點有用的,所謂‘私密’。”
“他把別人的秘密賣了,豈不是會招人嫉恨?”朱一問道。
“這便是他的本事了,盧秦只幫人,不壞事。得罪人的事他根本就不會做,生意不做不要緊,但不能把人緣給搞壞了,要不怎么會有個‘琉璃如意’的綽號?”
“那如果李仲欽去向他楊濟(jì)的下落可如何是好?”鐘期搶著問道。
齊岳撥撥炭盆里燒得火紅的木炭,笑道:“嘿嘿,怎奈他永遠(yuǎn)都不會去幫李仲欽。”
“卻是為何?”朱一也納罕起來。
“因為他和楊濟(jì)一樣,算是有家仇吧,他外祖父就因李仲欽而死。想當(dāng)年監(jiān)察御史于其弘因上奏李仲欽非宰相之才而被圣上貶官,這位于其弘就是盧秦的外祖父。那李仲欽借了幾件事,讓其弘公被一貶再貶,直至在外放途中過世,于家連同與其聯(lián)姻的幾家后輩們的仕途也被李仲欽封得死死的,沒幾年就都敗落到無法維系的地步,那時李仲欽尚未羽翼豐滿,所以還沒下殺手。盧秦出生后不久便寄養(yǎng)在吳清云道長門下,人們都以為他早已夭折了,連他本家很多人都不知道還有這么一個孩子,因此沒受什么牽連。雖然李仲欽沒直接害到他,但是終究是有世仇,盧秦當(dāng)然不會為了幾個錢去給仇家?guī)兔Α!?
“那如果現(xiàn)在他的主顧問他楊濟(jì)的下落,他會怎么辦?”鐘期打破砂鍋問到底。
“他會說他不知道。你沒見剛才他看到楊濟(jì),話都沒問一句,就似沒見到這人一般。師叔給了個氣口,他立刻起身告辭,一刻都不多留,一句都不多問,什么都不想知道,他這樣做也是為了去去我們的疑心。我說此人心思縝密,怎樣?此言不虛吧?”齊岳看著鐘期好似明白了,卻又好似不明白的矛盾表情,忍不住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