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當空，羅杰凝望四面的環境，他已經摸到了郊狼的老窩，那里正有四只淺棕色的青年狼亂作一團，似乎在圍剿什么，等悄悄摸到它們后邊，郊狼根本沒察覺到后面閃了個人。

這個動物是？好像是食蟻獸？羅杰本來還在尋找食材呢，驟然眼前一亮。

不遠處的大火吞噬山貓部落，還有噼里啪啦倒塌的響聲，煙灰和草木灰順著風吹到了前方這片牧豆樹群，落下來粘在臉上，已然沒有余熱。

不是食蟻獸，羅杰觀察前方三米處，比他高半個頭的歪脖子樹干，那里站著的竟然是一只灰犰狳，密密麻麻的鱗片甲披在背上，正用一種高高舉手的姿勢，站在樹上沒有動彈——像是投降，對這些想吃它的狼臣服。

是我看了個假的動物世界嗎？這套滑稽姿勢，我以為是食蟻獸面對陌生人才有的，況且，這犰狳居然不縮成一個裝甲球？

有違羅杰的認知，他覺得這非常反常。于是，他跺了跺腳，將腳下的砂土連帶震起了一團砂煙。

郊狼頃刻反應過來，一起回頭，起先是落荒而逃，沒五秒，又從左右兩個方向圍堵羅杰。

它們齜牙咧嘴，雖然現在頭狼不在場，但這個瘦不拉幾的人類，竟然如此膽大，它們便自行開始繞起來，實行狼群狩獵的戰術。

接下來羅杰都想到了流程，并且認為這是一個漫長且無聊的過程：圍剿，等待獵物露出破綻……羅杰失笑，當即猛一踏步，一下繞到了最大一只郊狼的臀后，對著它的蛋兒踢去。

嗖~

一聲凄厲的嗚咽沖上夜空，這只可憐鬼呈拋物線，消失在了黑暗里，不見蹤跡。

剩下三只郊狼見狀，委屈地嗚嗚叫喊，頭也不回地逃入另一處的黑暗里。

“真爽啊，”羅杰來到樹干之下，抬頭凝視這只仍然保持投降姿態的犰狳，“你能聽懂我說話嗎？”他莫名對著這只動物問道。

羅杰鼻子抽了抽，聞到了這片處于牧豆樹群西北方的位置，這里竟然有臘肉的味道，沒有錯，是腌制過的臘肉的味道。

他不由想到了之前燒營帳時，見到了那只鬼鬼祟祟的臭鼬，尖嘴里叼著肉干遁走。

羅杰這會兒并沒有隨身帶槍，只有背后捆著骨刃。他的行囊，槍支彈藥以及隨行的莉莉婭、查打還有熱河，已經在山貓部落北邊一座土坡上等候，那里刮著東南風，不易被擅長追蹤氣味的科曼奇人發現。

燒出這么大動靜，饒是傻子也會注意到異常，這座西北德克薩斯平原的大火，如果是視野優秀的人，能在十數英里外窺見火光。

他之所以打算找些吃食，是因為行囊食物所剩無多了，糧食基本全給了鄧肯和艾蓮。

北上穿越布拉索斯峽谷尋找阿羅耶附體的干尸，解決他之后，便是鳥不拉屎的科曼奇高地，在那里水源可能都罕見難尋，科曼奇人或許可以喝馬尿，吃蟲子，在樹里儲存幾個月的死水，他羅杰和莉莉婭決計不敢效仿他們。

高地難得的綠洲全被四大部落占據，羅杰饒是生命力強悍，也得做好充足的準備。

“這是鋒利的刀，”羅杰將骨刃移到這只倒霉的犰狳上空，作勢就要砍它，“我能聞到你身上有肉干的味道，你和那只臭鼬是一伙的吧？”

犰狳像是被冰封住了，動都不動，但它怎么瞞得過羅杰？

羅杰雙目剎那冰冷，將骨刃丟到了地下，伸出兩手對準了犰狳就是一摳。

藏于鱗甲下的軟皮組織，被十個手指頭來回彈奏，犰狳漸漸瞪大了豆子大小的眼睛，經受不住這般撓癢，竟然嘎嘎笑了起來。

不是犰狳嘻嘻索索的動物聲音，羅杰聽在耳中，發現這笑聲竟然像個中年人，而且是有錢人獨有的富有笑容，笑得不疾不徐。

羅杰放下了手，退后了兩步，“你是……誰？”

他先前用的是印第安肖松尼語，但聽到這個笑聲后，羅杰判斷這只犰狳是一名白人變的，所以講起了英文。

犰狳好不容易松口氣，已經失去了力氣，癱坐在樹干上，將背上的鱗片舒展開來，不看羅杰，反而抬頭眺望星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是達克雷·潘，”一聲中年人的話語，從這個犰狳口中響起，“如果你要找糧食，請便，就在我腳下樹干的洞里；如果你要殺了我，那也請便，我早就失去了生命的渴望?！?

這股飽含悲傷之意，擁有百老匯話劇演員的板正腔調，讓羅杰聽得一愣一愣的。

“羅杰·霍爾斯，”羅杰態度誠懇起來，“我也是意外發現了你的存在，并不是你的仇人，我也并不是嗜殺的野牛獵人，探險家更不存在，你瞧啊，我的臉一半是土著，一半是白人，你不能通過外貌，判斷我的立場，潘先生?！?

羅杰有些生疏地操起了文縐縐的英文口音，并盡量向北方靠攏。

這只犰狳，此刻叫他潘或許更禮貌些，圓溜溜的眼珠子轉啊轉，不斷就著月光打量這個陌生的混血少年。

“那場大火是你放的？”他小心問道。

“是我放的，先生。”

“我的天啊，”潘揮動粗短的前肢，激動地說，“你把春芽部落得罪死了，他們那些武士要是折返回來，逮到你可就完蛋啦！”

羅杰聽到這，面色不變說道：“我是正義的化身，科曼奇人破壞了德克薩斯的土著生態，我不得不出手——事實已經出手完了，我將人肉罐頭燒干了，我還殺了他們的大薩滿，重創了他們的祖靈阿羅耶?！?

潘腳下一個不穩，從歪歪扭扭的樹干上摔下去，但一只手穩穩探了過來，拖住了潘的身子。

羅杰掂量了一下，他認為不過五公斤重，基本輕若無物。

“你到底是什么人？”潘看著這個肌膚冰涼，面部慘白的少年。多年廝混野外，直覺告訴他，這個少年不是一個普通人。

“你不認識霍爾斯家族嗎？”羅杰訝異。

“沒聽過，”潘感到渾身不自在，說道：“我和紐曼都是行腳商，從北方的芝加哥過來，讓我好好想想吧，足夠五年了，我和紐曼已經困在了德克薩斯平原五年之久。”

羅杰神情一凝，“紐曼是你的朋友？他是不是臭鼬？”

潘不再隱瞞，無所謂道：“是臭鼬，而且老愛跟在人屁股后面，我想他跟了你好多天了吧？”

“嗯，至少三天了，”羅杰不太確定地說。

“看來，你沒死，他也就不能撿有價值的東西了?！迸诉呎f，邊翹著腳，非常人性化地指了指樹干下的樹樁，那里正好有個隱藏極深的土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