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杰坐在辦公椅,聆聽痛苦的吶喊,旁邊的施暴行徑,若是放在一周前的自己,哪怕知道是假的,也會膽戰心驚。
但穿越到“平行世界”北美大陸的一周,他心境變了太多,他說不清是什么變化,若是以籠統的說法概括,那就是變成壞人了。
“救我,羅杰,你在等什么?快來救我……”
他從未聽過蔣雨欣失去分寸的哭喊,曾經的她面對危險也會勇敢面對,隨自己的小隊搜捕毒販窩點時,從未退卻過哪怕一步。
“如果是我認識的蔣雨欣,她可能會慌,但一定會在死前咬爛你,”羅杰甚至側頭看著這名大漢道德敗壞的舉動,沉聲說道,“不過,你在搜刮我的記憶,侮辱我曾經的友人,等我醒來后,我一定會好好折磨你們,直到生不如死。”
他悄然摸向自己的后腦,嘗試在這個似真似假的夢里呼喚溫迪戈。
“你不用搭橋了。”
“閣下?”
羅杰問出的一瞬間,羅杰的耳膜產生巨大的耳鳴,旁邊聚攏的所有人,通通停止了動作——大漢邪惡的笑容,歹徒們起哄的笑聲,女同事淚珠滴落在一把塞進她嘴里的槍口,全都詭異地停止。
甚至連空氣都凝固了。
只有羅杰一個人不受影響,他感到自己飄了起來,伸手掐著自己的脖子,怎么也呼吸不上來。
“閣,閣下。”羅杰四肢亂擺,他覺得自己來到了宇宙的真空里,比溺水還可怕的窒息感讓他兩秒鐘之內,臉漲成了豬肝色。
外面的馬路,所有車都飄了起來,一聲巨大的震動在無盡的天際傳來,似乎在北方,羅杰的眼珠子幾乎瞪了出來,他眼前一片片黑,快要給活活憋死。
不止他,連同其他人也因為失重飄了起來,衣服破爛不堪的同事已經頂到了天花板。
漸漸的,這座房子也拔地而起,彷佛天空有什么力量,正在不斷產生吸引一切的磁力。
等等?!
為什么這個地震的動靜還能通過聲音傳播?
這不像是宇宙,也不像是失去了萬有引力,羅杰物理雖然不夠精通,也明白在宇宙里,漂浮的方向絕不是朝一個位置移動的。
他整張臉腫成了紫色,用盡了所有力氣,將腳一蹬桌子,沖到了雨欣的身體那兒,撥動秀發,手指摳開她的嘴里,一下用嘴巴吸進她肺里遺留的空氣。
雖然非常不雅觀,但羅杰多次告誡自己,這里是夢。
又一聲震動傳來,羅杰通過窗戶,看到警署對面的某政局大樓,被一只牛蹄子撞裂,通體黑色牛毛,腳下的蹄子燃燒了綠色的火,幾乎將這座城市當成了玩具。
它一下又一下踏裂大地,將瀝青馬路踩爛,景觀樹接連倒塌,路燈從遠到近攔腰截斷。
“溫迪戈閣下?”羅杰猜到了是他,因為溫迪戈身上有股濃濃的牛瘙氣,每次從后腦鉆出來的時候,他都能聞到。
“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去找到阿羅耶的夢核,”忽然之間,龐大的聲音從天穹傳來,“捏碎這枚夢核,不然我就寄生查打的腦袋,讓你重回癱瘓,整個人生不如死。”
“閣下,你能看到我的……記憶?”
“阿羅耶能看到,我為什么不能看,”溫迪戈嗤笑道,“你在靈界轉生到這個世界,早在辛西婭拿黑釘敲碎你的腦袋時,我就捕捉到了。”
“所以,你知道我不是真正的羅杰·夸納。”
“于我都一樣,你們都不過是卑微如螻蟻的人類罷了。”
羅杰感到惱火,他討厭這般受控的感覺,但無奈之下,只能在當下按著這個老頭的指令去做。
他懷疑又是一場測驗。
羅杰抱著一具歹徒的身體,隔著手,吸著他肺里的空氣,口臭和溫熱混雜氮氣和二氧化碳的味道,讓他差點昏厥過去,他硬挺著這最后一口氣,雙手攀過天花板的消防噴淋,一下飄出了門框,來到了外面的走廊。
這座磚樓已經飄到了半空,但沒有解體,他循著記憶,來到辦公大廳的左側,順著那里摸索一個個房間的門牌。
他幾乎快窒息了,大概還剩十秒不到,他可能就此缺氧暈厥。
急救室,急救室在……
有了!羅杰看到一處寫著醫護室的綠色鐵門,當下毫不猶如,擰動門把推開。
里面有一張病床和一張辦公桌,羅杰雙手連連借著墻壁的力,游到了病床邊沿,彎腰一看,一下就看到了綠色的氧氣瓶。
只不過……
羅杰看到病床厚重的被褥下,蓋著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
“爸?”羅杰張大了嘴。
他看到這名老者渾身染血,布滿老年斑的面龐顯得非常羸弱,似乎隨時都要死去。
羅杰微微合眼,再度睜開,內心的巨浪頓時倒涌回海里。
果斷扯開了父親鼻子上的吸氧管,將透明的吸管鼻頭插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剎那間,新鮮的氧氣急速涌入自己衰竭的肺,羅杰貪婪地呼吸,整個人重獲新生。
而剛抽下氧氣管,羅杰便看到自己的父親嘴角溢出了黑血,一旁監測器的曲線,驟然變為一條直線。
他看著父親,坐在一旁的圓椅上,手撫過父親的面頰,將他的眼皮子合攏。
“苦痛,遺憾,悲傷,不舍。”
羅杰喃喃自語:“這是阿羅耶為我做的局,他要將我記憶里的所有負面情緒堆到我面前。”
從開始的蔣雨欣,再到一個個出生入死的同事死在自己面前,羅杰逐漸明白,造夢的阿羅耶,是要將自己逼到一個情緒崩潰的地步。
這樣將永遠陷入夢境里,無法醒來,一生一世都要鎖在這個編織的世界里。
“要找到阿羅耶的夢核。”羅杰看著掛墻上的時鐘,分針已經往上撥了一個位置,明白已經白白浪費了兩分鐘。
只剩三分鐘了。
羅杰飄起來,游到醫務室的窗戶,看著一座座京海市的建筑拔地而起,大地如同被搗碎了一般,只能看到夜空之下的云端,那兩對牛蹄子不斷砸下來,好似要毀滅整座京海市。
他不再猶豫,拿起氧氣瓶和吸氧管,手肘撞碎玻璃,隨著玻璃碎片飄到了半空。
羅杰閉上眼,將呼吸控制到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幅度,氧氣瓶氣閥顯示的度數,足夠他支撐半小時之久。
“阿羅耶給所有人帶來了苦難,從屠布洛人開始,他一定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而他要給我帶來的苦難,一定是我記憶中,最深刻,最不愿提及的事物。”
羅杰想到了母親,如果阿羅耶編織沒有產生過大的分岔,我媽此刻應該在養老院里。
他一直對自己母親抱有愧疚,因為阿茲海默癥的緣故,每次羅杰探訪母親,都是母與子重新認識的一天。
因為自己工作關系,母親患病之前,羅杰都沒好好照顧母親。
這會不會是我內心最大的苦痛?
羅杰雖然強烈壓制自己的情緒,也是時時刻刻強調這個世界是虛假的,是阿羅耶特意編織的,但就是止不住的想到了母親,順著記憶,游過了無數路燈和路障的漂浮物,踩著街道上飛起的共享單車,努力地朝養老院的方向前進。
三十年的人生,羅杰回想起了一幕幕,忽然停留在一個畫面。
這個畫面卻不是母親牽掛的面容,羅杰意外發現——
“不,不是母親。”
羅杰喃喃自語,“我內心最大的苦痛,是四年前特派去金三角的那一次。”
他的心驟然絞痛起來。
那一次任務,為了抓捕俄羅斯的跨國集團頭目,他佯裝一個老實木訥的年輕人,且腦子非常愚鈍,被故意騙到一個制毒工廠制毒,在那里潛伏了三個月。
三個月的時間,他和超過一百名平均年齡二十的年輕人,被一眾武裝暴徒押著制作毒品。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他不幸染上了某種呼吸疾病,誘發嚴重的心肌梗,猝死的幾率大大增加。
但他此刻想的重點不是自己,是那一百名年輕人,一個接一個在自己面前死去——因為失去了利用價值,有的人不慎沾了毒,死在制毒車間,就會被匪徒拖著,去解刨器官賣錢。
有的人激烈反抗,便被人亂棍打死,在自己眼前停止了呼吸。
而羅杰在沒有獲取足夠的地圖信息,和所有敵人的武裝數據之前,他是不能提前暴露的。
直到三個月后,當華國和多國聯合軍隊,根據自己冒死通過衛星發送的信息,進入了金三角的荒山野嶺,終于是將集團的重要窩點一網打盡,形成全球一時的新聞爆點。
而在那一天清晨,只有自己和兩個幸存者被解救了出來。
九十天時間,已經幾近把羅杰逼瘋,他足足接受了半年的心理治療,才重新回到工作崗位。
而這些年輕人的墓碑,就葬在京海市東郊的墓園內。
羅杰手按著呼吸管,內心默念時間,發現已經不足一分鐘了。
而東郊,離南邊的市區足有二十公里遠。
根本趕不及了。
羅杰閉著眼,將眼前所有的漂浮物遮擋在紅色的眼簾外。
“既然是我的夢,那么距離壓根不是問題。”羅杰緩緩地說,他攤開了手,左手抓著氧氣瓶,右手伸直。
我的夢,必須由我主宰!
剎那間,夜空斗轉星移,云朵劇烈飄散,羅杰感到一股強大的離心力,彷佛被某樣東西拉扯了一般。
他抬高了眼皮子,視野里不再是瀝青路和高樓大廈。
一大片的墓碑,坐落在綠綠蔥蔥的草地上,羅杰看到了墓碑崩碎,一只只腐爛的手從土里爬了出來。
“你為什么不救我。”
“羅杰,你還記得我嗎?在車間我經常照顧你,但我被殺的時候,你卻躲在了車間的角落里。”
“你該死!”
“陪我們下地獄吧!”
漫山遍野,一個個熟悉的尸體,在此刻活了過來,前赴后繼地爬到羅杰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