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意識聚焦頭頂,羅杰感到一陣失重,眼里的三人和篝火皆化為虛影,耳邊不再是燒木的噼啪聲,轉為壓抑到極點的呼吸聲。
虛影變成一圈圈泡沫散開,羅杰看到二十五張神色各異的臉蛋,全是女孩,離自己最近的為一張英氣十足的俏臉,她嘴里呢喃著什么?羅杰全神貫注——
“圖朱,我一個人來就行,你留著照看她們。”
“不,絕對不行,”圖朱伸出左臂,亞麻布纏繞得死死的,根本看不出一絲破綻,“我這只手可以瞬間拉滿弓弦,不比你手上的彈藥慢。”
圖朱低頭掃過這一片溝壑,再仰望夜空稀疏的星星,這里所處的地方,是占地約五十英畝的農場,農場主是一家八口的愛爾蘭移民家庭,妮娜已經暗中觀察了許久,這一家八口最好侵占,沒有佃農,只有六個兒女幫著父母做農活。
“聞到了嗎?”圖朱決絕地看向妮娜,“是玉米湯和鹿肉的味道,他們是白人,他們搶占我們土地的資源,你要對強盜憐憫什么——我知道你不想讓我跟你去的真正原因,是怕我殺了他們?”
“可這片土地……”
“這片土地不是布洛人的,那也是我們曾經的兄弟姊妹所有,我不管這里是新墨西哥還是德克薩斯,現在奪回來,是天經地義的行為。”
妮娜猶豫了會兒,默默點了點頭,同意圖朱跟隨自己,摸索到前方的木屋。
她們要準備殺掉這一大家子白人,而且短時不會有人發現,因為拓荒者既然不用交稅,那他們的生死安危,政府也概不負責。
所以殺了這一家子白人,處理妥當的話,也就等于歐洲丟了八口人,而不是美國失去了八個公民。
至于圣菲步道上駐扎的聯盟堡,等到他們派人發現這片土地的異常,愛爾蘭人的尸體早就發爛發臭了。
這是妮娜的風險評估,作為唯一接受白人教育的山貓人,白人什么習性,她比在場所有同胞都了解。
當妮娜和圖朱摸索到木屋的后門時,隔著窗,妮娜聽到了一句句稚嫩的禱告。
“主啊,求禰祝福我們和禰賜予的這些食物,
我們將從禰的恩典中領受,
奉我們的圣教之名。阿門。”
“神偉大,神慈愛,
我們為食物感謝禰。
禰的手喂養我們,
求主賜每日所需。阿門。”
“愿奎亞烏特爾先生早日從格蘭德河上歸來,阿門。”
氣氛陷入沉默,這道嗓音,聽起來像個少年,提到這個西語名字,也不知是父親還是母親,將手上一塊鐵勺“哐當”一聲掉在地下。
“你不要提迭戈那家伙,杰米,”父親嚴厲的聲音充斥整個廚房,“他差點毀了我們這個家庭,念在你母親的份上,請你收起叛逆的心思,就當那個畜牲死了。”
“不,我就提他!”杰米大叫起來,“老爹,他已經一周沒來探望我們了,這很不正常,你為什么就不讓我去找他呢?我已經長大了,能遠行了。”
啪!一道干脆的巴掌聲頓時響起,驚得門外偷聽的兩個女性立馬下蹲,緊貼木墻,抽出手槍和弓箭,隨時準備戰斗。
“你這個不像話的混賬!”父親劇烈咳嗽了兩聲,怒斥道,“迭戈是怎么對待你母親的?你當我不知道?他每次過來,你母親這個賤人就打扮得濃妝艷抹,你當我什么都不知道?”
啪!這一次似乎打在了母親的臉上,屋內很快傳來了婦女啜泣聲。
也就是這一下,年幼的幾個子女,要么被嚇傻了,要么順應哭了出來,整座屋子彷佛由哭泣者構成,聽得門外圖朱云里霧里,頓覺惱人。
“老爹!你不要動我媽媽!”頃刻間,廚房亂成了一堆,妮娜和圖朱再也忍不住了,從一旁的窗框邊沿,露出了額頭,仔細瞧著里面的動靜。
長長的方桌,擺放一大鍋熱騰騰的玉米湯,里面還有肉餡和土豆塊漂浮,還有一片鐵盤子盛放的燉鹿肉,香氣直撲圖朱的面門。
而周遭的亂象,遠不如食物那么美好,兩張被推開的椅子下,一對父子扭打在一起,剩下五個年輕人,最大的有二十多了,卻顯得唯唯諾諾,遠不如這個少年生猛。
“小兔崽子,我這就殺了你,”父親發狠,忽然就掏出了一把老式左輪,抵在少年的肚子那兒。
“不要!”
聽到母親的吶喊,杰米根本想不到父親有這么狠,竟然要槍殺自己,一瞬間,他的臉煞白,停止了扭打。
結果父親不管不顧,仍然按下了擊錘,準備扣動扳機——
嗖!
杰米聽到這破空聲,已經閉上了眼,結果沒幾秒鐘,想象的疼痛未曾襲來。
鼻間的血腥蓋過了熱食的香氣,后門被推開,手握短弓的陌生女性走了進來,她面無表情,冷冷掃視眾人,開口說出一大串嘰里咕嚕的語言。
母親已經被嚇傻了,癱坐在地上,看著自己的丈夫瞪著雙眼,太陽穴沒入了一半箭身,血汩汩而流,染紅了木地板,滲透進了地縫里。
五個坐在椅子上,完成禱告沒多久的白人,已經大亂了方寸,抱頭尖叫,有的跌坐在地下,和母親抱在一起。
“殺了他,只會對你們有好處。”這時,一道端正的北方腔冒了出來,這是熟悉的語言,這個家庭所有人都抬頭看向從門后走進來的年輕女孩。
她長得非常俊俏,雖然皮膚曬成銅色,在墻壁油燈的照映下,竟然顯得像個圣女。杰米盯著手握短弓的恩人,又盯著搭上恩人肩膀的女孩,吞了吞唾沫。
他敏銳觀察到這個救了他的女人,視線有意無意落在飯桌的湯鍋上,當下便明悟了大半。
杰米從父親的尸體上站了起來,根本沒看他一眼,而是拉開兩把椅子,示意兩個印第安人坐下,“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報你們,二位女士,”少年把掉在地下的鐵勺拿起,抹了把抹布,用謙遜的口吻說道,“你們肯定餓了,先吃吧。”
說罷,少年自作主張,將五個兄弟姐妹連帶拉扯發蒙的母親,推搡到了前門的客廳候著。
當他一個人重新出現在后門的廚房時,驚訝發現后廊已經密密麻麻站滿了人,全都蓬頭垢面,穿著土著的印第安動物皮。
“你們先吃,這肯定不夠,”少年語氣哆嗦,“我們還有肉干,我會做面食。”
他準備彎腰托起父親的肩膀,結果被妮娜搖頭阻止。
“這人,我們會處置,你準備吃的就好了。”
一時間,廚房灶臺的木碗都被取了下來,由妮娜盛著湯食,挖著燉爛的鹿肉,讓門后的人排起了隊伍,給她們分裝熱食。
圖朱餓暈了,她是第一個被分到食物的,當即就坐在地下,臟手抓著燉肉往嘴里送。
……
羅杰猛然睜開眼,所有木屋內的景象倒轉,直到倏然消散,看著仍然徐徐燃燒的木堆,以及三個盯著他瞧的旅伴。
“我能看到圖朱的視角。”羅杰如實說道,并將短暫經歷的一切告知鄧肯他們。
“所以說,妮娜她們沒事,”鄧肯松了口氣,笑道:“你能看到她們,也意味著能看到我的視角。”
鄧肯指了指自己的肚子一邊黑色肌膚。
“這話沒錯,”羅杰攤手說,“所以,我們可以分開行事,鄧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