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德克薩斯的亂子?”鄧肯一邊將片好的魚肉放入超大咖啡杯里,一邊說:“你是說,布里有可能成了一只吸血鬼?”
“是長舌怪,也就是血仆,”羅杰搖了搖頭說道,“吸血鬼顯然是有人類清醒意識的,而少尉在一周的潛伏期內,已經出現了屬于血仆的癥狀,不知道和教會的研究出入大不大,我只是將我描述的告訴你。”
鄧肯將湯分別倒入橡木葉和樹杈糊好的碗里,總共四只小碗,熱氣騰騰的奶白色湯汁混雜薄荷葉、黃樟樹皮和牛蒡根,對羅杰來說,聞起來一股刺鼻的中藥味兒。
“既然確定了卡森上校在追蹤布里杰斐遜,”鄧肯端著碗吹拂熱氣,說道:“這是他的專項,如果連他都擺不平布里少尉,我想,劉易斯堡也不用呆了,躲在你爸的部落比什么都好。”
“你也可以從新墨西哥找到鐵路,繞遠路回田納西老家,”羅杰笑著說道,“既然已經跟在我身邊了,起碼個把月不能返回堡壘,屆時政府會當殉職處理的,撫恤金,應該是有的吧?”
“殉職是要在戰場或者因公殉職,我這是失蹤,沒有撫恤金的,我父母要說缺錢嘛,倒也不至于。”
羅杰覺得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得知了吸血鬼即將作亂人間,按莉莉婭的說法,這是一場血災的開端,結果自己提不起半點干擾的興趣。
從布里的自言自語判斷,他感染這個血毒,是從霍爾斯堡晚上偷竊東西的途中開始的。也就是說,這和羅杰的家族緊密相連。
羅杰給自己想了兩點理由,一,霍爾斯家族的覆滅,印第安人和白人對此都是抱著占好處的心思,印第安人搶了他家的倉庫糧食和名貴馬匹;白人,包括基特卡森在內,還洗劫了他家一切值錢的東西。
這個鄧肯,作為軍事堡壘的高官,就是其中的參與者,他沒有點破。
二,他逃命都顧不過來了,還能萌生拯救人類的想法?他上輩子三十好幾了,雖然工作和公職有關,對老百姓盡職盡責過,但他昨晚就對自己做出了評判,他良心早就耗盡了。
當然,如果即將遭難的是華國老百姓,羅杰覺得自己有一定概率會挺身而出,畢竟都是熟面孔,都是相同文化,盡管相差兩個世紀,但說的都是漢語。
可這里都是大鼻子大額頭,茹毛飲血的土著,或者秉持一套西方理念的盎格魯白人,他實在是沒有一絲一毫的共感啊。
“鄧肯,我大概猜到你內心什么想法,你一定很焦急,”羅杰憋著氣喝下一口魚湯,其實味道還不賴,“嗯,這湯好喝。”
“老實說,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鄧肯嘆了口氣,“可我自己一個人怎么可能回去,回去也沒用,我要是武力充沛,早就主導劉易斯堡成為軍隊上校了。我何至于被一只臭兀鷲制伏?”
“其實,當下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找到夏月部落的蒼狼,”羅杰把話一拐,回到這五天以來一直圍繞的中心思想,“阿若里·夸納,我會把他親兒子經歷的事兒一一告訴他,交給他去判斷,是否需要做出什么舉措。”
鄧肯知道這句話是羅杰給自己打的定心丸,但他很受用。
“不知道夏月部落知曉抹殺布洛人的計劃沒?”鄧肯疑惑地說,“我其實很好奇,春芽抹殺布洛人的起因是什么?”
羅杰眨了眨眼,反問鄧肯:“你猜到什么了嗎?”
“有點兒吧,”鄧肯撓了撓頭,放下喝了一半的魚湯,“上百年以來,布洛人一直處于科曼奇人的統治之下,出現過規模不小的屠殺,也因為如此,在大概七八十年前?布洛人一分為五,各自為生,這正好是在五個祖靈各自的勢力下,裂成五份的。”
“可從未出現過‘抹殺’這等規模的屠殺,這是要把布洛人滅絕干凈。”鄧肯繼續說著,已經看到莉莉婭神不知鬼不覺地爬了過來。
羅杰不動聲色,眼神示意可以接著說下去。
“我猜是布洛人的祖靈出現了問題,”鄧肯講出了這個推斷,“如果其中一個祖靈消失或者覆滅了,倘若我是邊疆的高級軍官,一定會做出收復計劃,將這個部落納入保留地的簽署名單里。”
“這個意思是說,祖靈作為最大的武力依仗,如果沒了,對聯邦政府的威脅就少了一大份?”羅杰說道,“西德克薩斯領地成為保留地的概率,就高了不少。”
“直到布洛人五個分裂的勢力,全部簽下歸屬協議,那么,起碼占地方圓二萬五千平方英里的土地,就能自由傳教,拓荒者可以自由貿易了,畢竟你印第安人再有能耐,沒了祖靈,以后就沒有新的薩滿和武士誕生,這等于失去了未來,逐漸被白人掌控了。”
“因此,科曼奇人急了,與其讓布洛人一個個拱手讓出西德克薩斯領土,不如自己出手,把數千口人的布洛勢力通通殺光。”羅杰緩緩分析了這一句,這讓鄧肯連連點頭同意。
“你們……”莉莉婭唉聲嘆氣,盯著羅杰若無其事的表情,對鄧肯說道:“托尼,如果按你分析的思路推測,祖靈消失或者覆滅,導致這件事的罪魁……始作俑者,就在你面前。”
“我嗎?”羅杰無辜地說道,同時將一碗魚湯塞到莉莉婭的嘴邊,令她忍不住開口,咕嚕嚕吞下奶白色的魚湯。
“天吶,”鄧肯的雙下巴一陣顫抖,“霍爾斯先生,你……你殺了一只祖靈?”
“準確來說,是用神圣教會的武器殺的,”羅杰聳聳肩說道,“我順手用了莉莉婭她老爹給的保命玩意兒,誰知道這東西能把雷格薩震死啊。”
鄧肯掐著自己的臉皮,他覺得事情走向有點復雜了。
用神圣教會的武器,殺了野豬祖靈雷格薩,因此造成布洛人的武力失衡,從而導致科曼奇人的春芽部落,率先展開針對布洛人的屠殺。
這個理由可以用保留地的歸屬問題來站住腳,但一旦牽扯到了神圣教會,這事兒,他鄧肯還需要厘清。
“我來理一理,科曼奇人一直聚集在占地五千平方英里的科曼奇高地,這塊高地沒有白人踏入過。”
“而圍繞這塊高地的西德克薩斯領地,布洛人的活動范圍就大得多,尤其是中間的野牛棲息地,土地肥沃,水源豐富。”
“科曼奇人之所以沒有侵占布洛人土地的想法,只是時不時打劫,其原因是,科曼奇人要拿布洛人的地盤當緩沖地帶,讓布洛人與白人交涉,原則是,土地不能交出去。我可以打劫你的女人,你的資源,但白人不行。”
“而一旦你布洛人敢交出土地,那么,對不起,你們的命就不值錢了。春芽人更是在布洛祖靈覆滅之際,就提前動武了。”
這四段話隨著鄧肯分析,羅杰與莉莉婭覺得不無道理。
鄧肯苦笑:“但覆滅祖靈的是神圣教會的武器,這我作為印第安事務官,可從未聽說過……”
羅杰不語,他知道鄧肯是在試探莉莉婭,他其實昨天也間接逼問過莉莉婭,神圣教會的變形能力,是否來源于本地人的自然祖靈。畢竟卷軸能影響祖靈,意味著也能操控祖靈。
這意思等于是,你們教會是不是搶的土著人能力變身噠?
不然上千年來叫什么神圣教會,叫自然教會不好嗎?
況且那些保留地沒有祖靈之力庇護的土著,無從解釋他們的祖靈到底怎么消失的,現在想來很可能是被教會收走了。
這要讓科曼奇人得知是西方教會作祟,后果不堪設想。難怪……法瑞爾商會的人,會殺掉所有見證祖靈被卷軸震死的親歷者。
只是沒想到,春芽的人竟然遠跨百里,得知了野豬祖靈的覆滅,這或許與那個叫大羅耶的科曼奇祖靈有關。
原始宗教有點什么預知能力,羅杰覺得再正常不過了。
羅杰的思路逐漸清晰,好多疑問都迎刃而解了。
莉莉婭喝了魚湯,嘴巴發白,也不知道是魚湯染白了,還是被嚇白了。
她看著羅杰一臉玩味兒的笑容,咬牙說道:“你想說我身上的六種動物,來自印第安人的祖靈之力,對吧?”
“當然,”羅杰嚼了嚼薄荷葉,涼澀之意在舌頭里炸開,“我雖然血液里流淌盎格魯撒克遜的基因,但我知道強盜因子是幾百年扎根產生的,不必去做什么無用的懺悔,只要承認就好。”
“我不知道,我承認什么呀?”莉莉婭放下了湯碗,一時間大腦一片混亂。
羅杰可不相信莉莉婭有什么良知發現,估計多半是神圣教會的教旨和理念,與這個忽然到來的事實嚴重相悖,導致她小腦袋死機了。
河流的上游似乎更加湍急了,天空竟然隱隱變暗,涼風刮過,眾人都接連聽到了遠處蔓延而來的雷聲。
“這就好解釋了,”鄧肯喝完最后一口魚湯,他其實不信教,大膽說了出來,“春芽人是發現布洛祖靈被神圣教會的秘密武器殺了,才傾巢而出,要把布洛人全部殺光,不給教會一絲一毫逮到祖靈的機會。”
莉莉婭和鄧肯,同時看向羅杰,都咽了口唾沫。
其實一切因這名十六歲的混血少年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