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發覺他不說話了,兩只拳頭握了又松開,還有血滴落在她的羽冠上。
“這匹馬有什么異常的舉動?”羅杰平復心情后問道,“我指的是,它會不會開口說人話?”
“沒有,”女孩說,“當時薩滿大人在帳篷療愈我們野豬部落的族人,根本沒想到剛剛躺下來歇息就來了橫禍。”
“族人是指那三個杰出戰士吧,”羅杰隨口說道,“他們三個因為什么昏迷不醒?”
艾蓮·明水突然坐了起來。
“他們昨天早上和白人的家族發生了戰爭,”艾蓮回憶起來昨天部落的混亂,父親和黑珍珠等高層人士無法置信的嘴臉,“聽說是被一個惡靈抽走了靈魂,連我們最強大的武士‘黑腳’都是它的手下敗將。”
羅杰被這雙沾了水霧的大眼睛盯得不自在起來。
他開始注意到了一個措辭的不同。
“戰士和武士有什么區別?”
“戰士是我們部落所有能參戰的年輕人,或者,只要拿起武器就是戰士,”女孩解釋道,“武士也屬于戰士,但是更厲害,我們野豬部落只有兩個,分別是“黑矛”和“黑腳”,只有經歷薩滿大人的自然神性考驗,才能得到部落祖靈的賜福,成為武士。”
“祖靈賜福,你是指變成一頭野豬嗎?”羅杰不得不想起了在溪邊被那個瘦弱的布洛人激起的回憶:一只堪比蒸汽火車頭的野豬被爺爺遠遠攔在了堡壘的大門外。
“我們祖靈的名諱是雷格薩,野豬是非常不禮貌的稱呼!”
她見這個黑影蹲了下來,其嘴角扯起一個詭異的幅度,逐漸把他和昨日大人們所講的惡靈對應。
艾蓮因此流下了冷汗,盡可能演出來的哭臉也無法保持了。她的神情只剩下死亡壓迫下的恐懼。
“那個惡靈是黑的嗎?黑得瞧不真切,比黑夜還黑。”
艾蓮慌張地搖了搖頭,“和白人發生的戰爭,只有四個人活著回來了,都被一個少年體內鉆出來的東西撕扯了靈魂,剩下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羅杰很欣賞這個回答,語氣一轉,又回到了先前的問題:“那匹白馬有我身上的味道?”
艾蓮沒有否認:“黑珍珠大人說,惡靈的魂魄可以修補武士的靈魂殘缺,甚至能變得更加強大,因此帶上了病人,號召了我們野豬部落所有能打的戰士,就……就過來抓你了,那匹白馬是故意放跑的……”
“可是為什么要獻祭兩個布洛無辜人呢?”羅杰冷笑道,“他們的命不是命嗎?”
沒想到艾蓮很快回答了上來:“他們對部落沒有貢獻,但是如果能貢獻生命給更有用的族人,薩滿大人答應會安葬他們。”
羅杰還有好多問題要問,卻來不及了。他趴下來將耳朵貼向大地,隱隱聽到了悶雷滾滾而來的聲音。
這是多少匹馬,羅杰嘴唇發白,將耳朵貼得更緊一些。
根本不像馬蹄的聲音,這個動靜像是一座活火山砸落大地,且越來越大聲。
羅杰朝東方的地平線張望,那里吹起了沙塵暴,隱藏在其中的黑點,逐漸在瞳孔里放大。
艾蓮也聽到了這個動靜,她似乎知道是誰來了,但神情沒有驚喜之色,反而忽然抱住羅杰的雙腳,驚得他不得不站起來。
在她看來,那個東西比眼前之人更加可怕。
“你在做什么?”
“我可以嫁給你!”艾蓮抱得太緊了,以至于掐住他的腳脖子,“請告訴我,你的名字,只要能做你妻子,你什么都不用害怕了!我爸爸是野豬部落酋長。”
這是遠遠超乎羅杰意料的回答。
他看著這個有一張熟悉東方面孔的女孩,思索了沒幾秒,就明悟了她的意思。
“你想嫁給科曼奇人?”羅杰蹙眉問道,“嫁給科曼奇人,對你們野豬部落有什么好處嗎?”
艾蓮這時冷靜得像一個大人,“我們已經失去了“黑腳”武士,只剩下“黑矛”武士,他已經物色上了我,那匹白馬搶回來送給我,就是想當聘禮。”
她極其卑微的把頭埋進羅杰雙腳,鼻頭蹭到了他的牛津靴。
“我爸爸年事已高,他沒法阻擋一名武士的脅迫,“黑矛”已經娶了三名妻子,全都死了。況且,所有戰士都聽他的話,以他為首。”艾蓮撩起了黑發,將太陽穴貼著羅杰的腳踝,“你只要帶走我,遠走高飛,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怎么確認我是科曼奇人......”羅杰說,“一個科曼奇口音的肖松尼語無法證明我的身份。”
他思緒萬千,頓時覺得少女是臨時找了很多由頭。她認為他在那么多人圍堵下逃亡,一定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更何況,祖靈都被他消滅了。
“不用想那么多,”羅杰不愿受這個跪拜,他坐下來提起女孩的雙肩,“我不可能娶你的。”
羅杰看著這個14歲左右的少女,心中很不是滋味。
她才14歲,最多最多14歲。
目睹了自己殺害她的族人,她沒有任何動容的反應,想必剛剛的哭泣也是假裝如此。
他不知道堂堂一個部落酋長之女,在這蠻荒之地竟然為了生存,在所有族人面前隱藏起了自己的真面目。
“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艾蓮發愣,直直瞪著這個混血兒。
“其實我是一個吸血鬼,有很久很久沒有啜飲鮮血了。”羅杰坦然說道。
“吸血鬼?”艾蓮皺眉想著這個詞,雖然陌生,但是聽大人們提到過,“好像是白人那邊的“惡靈”,他們非常害怕這種怪物。”
“不,不是惡靈,”羅杰耐心解釋,“吸血鬼只會咬人,并不會變出什么奇奇怪怪的靈魂出來,他們只畏懼陽光。”
此刻毒辣的陽光日上三竿,太陽來到了頭頂,羅杰面前的陰影飛快消融。
西北邊延伸的平野一片荒蕪,天空湛藍,云朵似乎害怕什么東西,都向西北落荒而逃。
腳下的震顫愈發劇烈,背后不遠處的棕色馬已然嘶鳴起來。
艾蓮指著天上,不明所以。
“我是善良的吸血鬼,陽光對我不起作用,”羅杰面露微笑說道。
“你,善良,吸血鬼。”艾蓮嘗試說出了三個英文詞組,尤其是善良這個詞,是他爸爸和白人打交道時學會的詞語。
這時,附近的一片低矮樹叢忽地傳來一聲嘔吐,非常唐突。
誰?羅杰和艾蓮連忙左右張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情去做,羅杰把它忽略了。
艾蓮歪著頭,看向這個混血兒的臉蛋,鼻梁高挺,眉眼深沉,她第一次端詳他的臉,差點被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吸了進去。
他好像并沒有那么可怕。
“你要喝我的血嗎?”艾蓮把手抬了起來,探到了羅杰鼻孔。
依然幻視了一條血溪出來,羅杰想起了那匹吸干了血的栗色馬。他嗅了嗅,來自人類鮮血的香氣遠比畜牲甜美,他喉結在強烈蠕動著,在艾蓮的視角內,他是要活吞了自己。
她眼前一晃,就被抱在了少年的懷里,下巴被食指捏住輕輕上抬,露出了細膩的脖頸,小麥色肌膚閃爍健康的光澤。
她害怕地閉上了眼睛,少年張開了嘴巴,不再猶豫,便要一口咬上去。
他目前的狀態是清醒的,有自信不會一口把少女吸成干尸,且并不是朝著脖子的大動脈咬去,而是朝肩頸末端啃食。
可矮樹叢中潛伏的生物不這么想,這一幕對她來說非常無禮。
一個背部長著白條紋的花栗鼠,埋頭加速沖出了矮樹叢,彈跳到羅杰的背上,小爪子死命掐著肩胛骨的肉,并攀爬至肩膀,碩大的門板牙狠狠咬住他的耳垂。
羅杰吃痛,堪堪咬上的肉還未閉合,上半身瞬間繃直。
艾蓮也睜開了眼,不知所措地盯著這個小動物。
但莉莉婭卻非常著急,跳到艾蓮·明水的肩頭,一路檢查肩頸和脖子上的肌膚,確認只有淺淺的齒痕留下,肌膚尚未破裂流血。
“你想造成血災嗎?還是,你想對她初擁?”莉莉婭大松口氣,但對羅杰的口吻非常不客氣。
“血災?初擁?”羅杰懵了。
艾蓮也懵了,她只聽懂簡短的幾個英文單詞,整段內容沒有明白。
“作為神圣教徒,我有職責所在,”莉莉婭生氣地說,“你只要咬破了她,吸了她的血,不管多少品脫,她會在一個星期內變成長舌怪物!會禍害人類的安危!”
會讓我丟掉這份記事官的肥差,你別亂搞啊!莉莉婭這般想著。
“等等,我知道,我看過這些作品……”羅杰幾乎是瞬間明白了。
至于初擁,他看莉莉婭鄙夷的小眼神便曉得了,恐怕自己的霍爾斯家族就是這么壯大起來,與繁衍有關。
他當然不會這么做。
羅杰終于明白了莉莉婭折返過來的原因,搖頭笑道:“我以為你還是放不下關于四百枚金幣的執念。而你既然來了,想必能帶我們飛出這里吧。”
他再度看著東邊景象,沙塵暴更大了,那頭隱匿其中的怪物已然離這不足兩英里。
莉莉婭氣不打一處來,還沒反駁,便注意他切換了野人語言,和這個布洛少女解釋著什么。
這一看就不對勁,只見他收起了笑容,表情非常失落,仿佛剛剛被一個女人拒絕了那般,為情所傷。
而布洛少女聽到他的話,居然向莉莉婭致以歉意的神情,拔出了自己羽衣上的骨刃,絲毫沒有猶豫——
她劃拉一下割傷左手手腕動脈,右手使勁推倒了羅杰。
把左手探到了他的嘴唇上空,使其傷口鮮艷的紅血如瀑布一般,灌入他的口。
莉莉婭的頰囊鼓脹起來,似乎塞下了大堆食物。
羅杰震驚于艾蓮的果敢,不過很快,他的世界被血色降臨——
他漸漸感到了徹骨的寒冷,整片湛藍天空,整片焦黃大地,都被血色侵襲。心臟宛如上萬頭野牛群奔跑而來,震蕩著腳下的荒野。
兩顆尖牙,便在她倆的眼皮子底下長了出來,四周氣溫陡然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