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轟然爆發,羅杰只是略微瞥了身后的夾縫,便看到野豬之靈發出尖利的咆哮,煙霧固定的輪廓四分五裂。
在場的印第安人全部恢復了清醒,互相之間抱頭痛哭,更多人因為祖靈炸裂而不知所措。黑珍珠瘋了。躺在地上的三人也徹底瘋了,開始啃食周圍一切看到的會動的活體。
就像餓了一輩子沒吃過糧食。
金光覆蓋到羅杰的背部,盡管他已經跑離了夾縫,重新出現在開闊地,來自圣光的審判將他背部所有表皮燒灼干凈,大片的血肉粘稠細麻襯衣,使他忍不住猛抓身下坐騎的鬃毛。
“好疼!”
“好痛啊!”
莉莉婭撒足狂奔,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疾馳,兩邊的小溪、橡樹、荊棘叢急速倒卷,幾乎成了殘影。
東邊一片牧豆樹拴著密密麻麻七十多匹馬兒,羅杰立馬收攏韁繩,打馬向馬群奔來。他被顛簸得受不了,一口口鮮血淌下了襯衣,流到馬鞍和莉莉婭雪白的背脊。
一陣陣鐵銹味兒灌入鼻尖,羅杰怎么也沒想到一幅卷軸能有那么大威力,但明顯除了對普通人帶來了強烈的目眩效果,便是全副力量都作用在了他自己、野豬之靈、黑珍珠薩滿以及……
他倒抽口涼氣,摸了摸后腦,內心開始吶喊。
半晌沒有溫迪戈的動靜,卷軸那一下似乎把他震死了。
不,絕對沒死,它死了,我肯定也死了。羅杰念及此處,剎住馬,翻身下去,腳踩升起了高溫的焦黃大地。
他的樣子十足狼狽,從幾匹馬的馬鞍袋翻找著什么,手亂抓亂摸,忽視箭矢袋和弓箭這等原始的東西。
很快,他翻到了一把雷明頓陸軍手槍,一個裝了一半鉛彈的彈巢;這還不夠,他來到那顆掛著鐵板的橡樹下,取過地下兵器堆的一柄長矛。
只不過,待他轉過身尋找白馬的蹤跡,表情一怔,整個人呆在了原地。
一個邋里邋遢的少女在他面前站立,她濕漉的金發緊貼額頭,垂下的發梢擋住了她的左眼,罩袍破了好幾道口子,修女服已經被塵土染成了黃色。
羅杰光是看著她露出來的右眼,便被那猶如實質的恨意穿透了心臟。
“恭喜你,恢復了自由身。”他想不出任何理由留住她。
她渾身顫抖,深深看了一眼羅杰那張蒼白的臉,就變作了白頭老鷹飛走了。
她一飛走,羅杰就聽見山谷爆發了排山倒海的嗥叫,后方不足半英里的山谷洞口沖出了一批又一批的戰士。
羅杰頭皮發麻,他不清楚洞口附近是否拴著馬,自己瞅準了這片牧豆樹的一匹高大的棕色馬,彎腰把絆住它前蹄的繩索解綁開來。
他一邊拎著長矛,把手槍和彈巢裝進鞍袋,一邊艱難地上馬——他發現這里的布洛人土著居然不用馬鐙。
好不容易騎上了馬,背后裸露的傷口扯得他生疼,而布洛人大軍已然壓境,六個驍勇的戰士騎著馬已經攔腰沖進了他前方三十碼的空地。
已成死局了嗎?
羅杰不甘心,打馬折返到山谷的方向,那里有七十個布洛人在徒步狂奔過來。
他絲毫不減速,就讓這匹棕色馬橫沖直撞,好幾個布洛人被連帶著撞倒,斜后方飛來一個繩套,想要勾住他的脖子,但失敗了。
光這一個繩套不夠,四面八方飛來六個繩套,要么將套住他的上半身,要么想要勾住瘋狂亂蹬的馬腿。
這是明顯的印第安人戰術。他們對敵人,對西邊拓荒過來的白人,整整對峙了上百年。
眼見情勢所迫,羅杰從鞍袋抽出手槍,試圖單手掰動擊錘,但掰不到,他立馬雙手調試,左手握住擊錘一掰,右手食指搭在了扳機。
他對這把落后的黑火藥槍械萌生一種罵娘的沖動。
砰!槍口噴涌白煙,彈丸直奔天際。這一下羅杰打算示警,沒打算傷人。
可惜反饋是逆向的,馬下的印第安人又開始狼嚎起來,有的人撿起石頭砸向羅杰背后傷口,令他噴出一口黑血;有的人不顧馬腿的頂撞,試圖扯住他衣角。更有甚者,取出了骨制短刀,跳起來要一刀捅進他的側腹。
這是一個不死不休的局面,從他震碎祖靈開始就形成了。
或許還要更早,從霍爾斯堡的親人殺害了布洛人的三歲孩童開始,這個局面就注定你死我活。
羅杰冷靜地掃視周遭,看到了處于圍堵人群外圍的一個小女孩。
她頭戴羽冠,衣服干凈不染塵埃,正饒有興致地打量自己。
兩槍,三槍,直到轉輪的六發通通打空,馬下的一片血霧翻涌中,倒下了五個身影。
他夾住馬腹,前方出現了短暫的空地,人群如潮水般向兩側推開,響起了驚恐的哭喊,有親人朝尸體撲倒。
趁這個空隙,他縱馬奔向大開的空地,在那個小女孩反應不及的笑容中,如小雞一般提起了她的后領,就這么把她拽上了馬背。
所有人都不一而同地盯著那個小女孩,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酋長之女就這么被拐走了。
……
上午陽光毒辣,大地向西北延伸。遠眺地平線,搖曳的野草被一團塵霧遮蓋。
狂奔的馬兒濺起了這團塵霧,三小時不要命地奔跑,羅杰察覺棕馬的狀態異常,擔憂它有爆肺的危險,于是放緩了速度,開始慢慢走動。
羅杰沒有理睬垂在身前馬背的女孩,亡命的顛簸早把她顛暈了過去。
土地平緩,幾顆仙人掌上空熱出了虛影。
羅杰感受背后奇癢的傷口,新生的表皮正在肉眼可見地生長,腿上骨刀造成的傷口已經形成了傷疤。
由此帶來的,是愈來愈明顯的饑餓感。
他看了看這個女孩倒垂在馬邊的黑發,內心的城墻有碎裂的跡象。
一聲鳥叫倏然從半空傳來,羅杰趕緊仰望天空,卻是一只不見白羽的黑兀鷲。
他干脆停了下馬,這里已經上了一片高地,西德克賽斯領地越往西,海拔越高。
為什么我連帶兩次拐賣的都是女孩?他心底開起了地獄笑話,為了平息被追殺的苦楚,已經開始用上輩子的刑法換算自己犯下的罪行。
他學著印第安人的絆馬法,把馬的兩只前腿捆住,便用肩膀扛著女孩的腰,走到一片起高的斜坡,將她扔在了地下。
女孩給摔得疼醒過來,她望著佇立在陽光下的黑影,不合時宜地開始哭泣。
又哭,羅杰嘴角抽了抽,他不知道為什么要用‘又’這個字,這兩天的哭聲已經讓他麻木了。
“你聽我的話,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全部回答上來,我就放你回營地。”羅杰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
女孩擦拭眼淚,聽到這個拗口的肖松尼語,全都懂了。
“這是一張地圖,”羅杰從褲兜取出了鈔票,在女孩面前快速拼貼在一起,“這是你們的布洛人“野豬”部落,離東南的聯邦屬地邊境四十英里遠,其余四個布洛人“胡狼”、“負鼠”、“山貓”、和“角蜥”部落,在地圖上是在野豬部落以西二十英里以內,由南到北圍繞著野牛棲息地。”
女孩不懂什么是英里,所以羅杰用馬行程的天數,估算給她。
“我們五個布洛人聚落平時不怎么見面,”女孩開口說,“我也不知道胡狼他們還在不在原來的位置,我只知道,我們經常更換營地,因為要躲著你們,你們要的糧食,女人,馬匹,這些年已經讓我爸爸苦不堪言了。”
羅杰明白她指的是科曼奇人。
“也就是說,這張地圖其實不準?”羅杰暗呼糟糕。
要是不準,他就找不著爹了。地圖的地標通通過期。
畢竟之前已經小心翼翼的選擇了相對隱蔽的小溪,背朝山谷的地帶休息,那里根據地圖,不在布洛人的勢力范圍。
但早上一醒來,還是被他們發現并包圍了。羅杰心底有個隱隱的答案,他此刻咬了咬牙。
女孩直接回答了他的疑慮:“我們還是圍繞在野牛棲息地生活,只不過經常更換地方居住。你們被我們發現,是因為你的馬跑過來營地招惹黑珍珠大人。”
“那個老婦人?”
“對,”女孩竟是忍俊不禁起來,“它……它沖進了黑珍珠的帳篷,在她頭上撒了泡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