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個什么老師,你是?還培養我?窩草。’
‘什么,你這是什么語言?‘窩草’這兩個發音,我能聽到你不服的語氣,’溫迪戈嗤笑,‘和我靈魂搭橋的時候,最好端正態度。’
羅杰使勁晃晃頭,將腦海中的那片黑影揮散,切斷了對話。
老婦抓著羅杰的黑發,不讓他動彈。羅杰現在像是一頭穿插了架子的烤乳豬,被一前一后兩個強壯的布洛人扛在肩上,緩緩來到三個受害人的頭部方位。
他感到捆住自己四肢的棍子在微微抖動,兩個布洛人似乎被強迫接了這樁苦差事,他們不時向棍子的‘獵物’看去,表情猶如將被吊死的盜馬賊。
“孩子們,你們不必害怕,”老婦展開了殘忍的笑容,“他腦子里的惡魔不敢出來,它比草原的羔羊孱弱,它見到了我,便見著了狼。”
溫迪戈俯身的那枚黑釘忽而攪動,羅杰沒覺得疼,但非常的癢。溫迪戈雖未傳話,卻暴露了他因為受到挑釁而暴躁的心態。
“咦?你體內的惡魔怎么毫無動靜?”野豬部落大薩滿‘黑珍珠’明明感到了一點兒寒意,可僅此而已,她能感悟萬物生靈的雙手在獵物上失去了作用。
她于是從一旁自己擺起的石頭陣上,接過了煙熏的鼠尾草,手握末端,有節奏地拍打獵物的后腦,試圖將什么東西拍出來。
依然毫無反應,但羅杰已經被拍得受不了了。
“你就這么對待科曼奇的客人?”
羅杰沒有把父親阿若里·夸納的名字報出來,如果具體到某個人,說不定便觸發了血海深仇的歷史。
只能希望科曼奇能嚇唬這個裝神弄鬼的老家伙。
黑珍珠手上的鼠尾巴草化作了雞毛撣子,更加用力了。科曼奇好像觸發了不堪回首的記憶。
羅杰吃痛,不再有拿科曼奇威脅的想法了。
她的臉上長了老年斑,羅杰扭頭盯著她的臉,斑點像是活過來了,不停蠕動,縮小,膨脹。
他再次咳嗽,感到自己失去了重力,要飄到了天上。擺放在老婦腳下的石頭陣堆到了半人高,嗆鼻的白霧好像天上的云朵,時而撲面而來,時而逃竄到天邊,嘰嘰喳喳的笑聲好像從鼻孔流了出來。
麻葉燃燒的白霧漸漸變作了擠在山谷的白云,它好像美人兒腰間的肥肉,四面溝壑被擠碎了,肥肉好像刮出了血,美人兒的慘叫從羅杰的嘴里迸發——
四周旋轉了起來,羅杰墜落地面,兩個布洛朋友招待他不周,但他選擇了原諒,與眼里冒星星的朋友搭著肩唱歌。他唱起了蘊含詭異音節的民謠,朋友們鼓掌,嘴角的白沫居然爬下來幾個上輩子的電影演員,有斯嘉麗,洛克李和律政俏佳人里的艾爾·伍德。
小人兒相互打架,羅杰不知道他們為什么打起來了——洛克李不講紳士風度,居然用掃堂腿絆倒了斯嘉麗。
三個參與霍爾斯堡戰役的病人也開始呻吟起來。老婦抹去了自己流下的鼻涕,開始哈哈大笑,并接二連三取過燒灼的鼠尾草,一下拍打羅杰左邊的同伴,一下又拍打他右邊的同伴。
她將低空的白霧捏成了兩座霧橋。他倆早已不復原來的恐懼,反而念著“野豬”部落的祖靈,神情很是虔誠。
兩座霧橋從兩個布洛人的額頭上延伸,搭在了“黑矛”武士的妻子眉心,和那名羸弱弟弟的親兄眉心。
至于中間的“黑腳”紅皮膚武士,老婦捏出了更加華麗的霧橋,搭在了羅杰的后腦和武士的眉心之間。
“去吧,將你們的靈魂獻給我們部落的三位杰出之輩。”
老婦神叨叨地念誦咒語,進行一項‘靈魂嫁接’儀式最重要的環節。
羅杰坐在地上,跟著左右兩個原本送押他的‘同伴’搖起手來,三座霧橋漸漸凝實,似乎只要橋一竣工,他們三個便要被吸進杰出之輩的腦子,彌補他們殘缺不堪的靈魂。
這時,山谷夾縫的入口走進來一個個印第安人,男性穿著鞣制的野牛皮無袖上衣,纏著褪色的腰布,腿部裝飾流蘇皮護腿,腳下著臟兮兮的軟鹿皮鞋;
女性穿著長至腳踝的野牛皮裙,上衣搭著互相擊撞,竄成數十圈的玻璃珠子。
他們上半臉都涂了黑色的顏料,只露出了下半張因長期暴露荒野而干巴巴的嘴唇、下巴。
這還不夠,更有年齡小的孩童,隨長輩最后走了進來。一個全身穿著最華麗,頭戴鷹羽頭飾的女童,牽著一匹白馬,最后走進了山谷。
莉莉婭馬頭被牽著進來,已經叫苦。她被抓到后,眼睜睜看著和羅杰分離,眼睜睜看著自己被一臉忠誠的“黑矛”武士當作戰利品,送到了野豬酋長的幺女面前。
煙霧茫茫,里三圈外三圈坐著野豬部落的土著。莉莉婭一下發現了處于核心圈的賤人……
但她不敢冒然做什么,周圍的野人讓她難受得很,虱子好像要鋪天蓋地跳她身上一頓撓。
……
金黃色的日光圈照映三名戰士身上。黑珍珠大薩滿興奮過了頭,不斷拿滾燙的野草撲打羅杰和其他兩人的眉心,棘刺刮在臉上、胳膊各處,刮出了血痕。
似乎是過于用力了,大薩滿這下還沒撿起草,啪的一聲扇了羅杰一巴掌,這給了他一瞬間的清醒。
他的目光剎那清晰,摸著身旁布洛人的鹿皮褲,將一把骨刀順在手里,他瞥著上方跳大神一般的薩滿,頃刻握住了刀柄。
他一下插中自己大腿內側,鉆心的疼痛讓他情不自禁低哼一聲——所有的幻象急速褪去,搖搖欲墜的意識清晰起來。
他這一套動作在短短一秒內完成,在大薩滿重新轉過頭面對他的瞬間,他的表情恰到好處的浮現了迷茫。
莉莉婭看到這一切,聞到了非常熟悉的味道。
不,這個味道并不是逐漸占據心靈的麻味兒,而是狡詐、欺騙、惹人討厭的裝腔作勢的賤人味道。
羅杰當然不曾想莉莉婭內心的怒罵,他現在盡可能保持靜止,因為眉心的橋梁險些因為他的動靜而渙散了。
‘溫迪戈閣下,我不需要你的幫忙,只問你一句,你和這個所謂的祭獻儀式有淵源嗎?’
‘桀桀桀桀,’溫迪戈說,‘你已經死到臨頭了,還要問那么多。’
‘未必,’羅杰稍稍低下了頭,快速說道,‘莉莉婭說的薩滿之術,和邪靈,不就是指的您嗎?’
黑珍珠握著鼠尾草的根部,又一下拍打他的臉。他只好迎頭被痛擊,做出和在場其他人相同的反應。
‘可以說是和我同源,’溫迪戈冷哼一聲,‘這些小家伙都是小輩,他們祭祀的祖靈是一頭野豬,當我坐騎都不夠格。’
‘我明白了,溫迪戈閣下,’羅杰說,‘我知道你想俯身到這個薩滿身上,她身上的祖靈,相比對你來說,是香甜醇厚的牛奶吧?’
‘猜測我的想法是危險的。’
羅杰切斷了和溫迪戈的溝通,重新注視薩滿的舉動。
她的后腦在煙的覆蓋下,勾勒出淡淡的輪廓,一頭野豬之靈漂浮出來,漠視山谷內八十余人,最后玩味地看了一眼羅杰和莉莉婭變身的白馬。
這個野豬之靈,好像的確遠不如溫迪戈,只能靠煙霧勾勒顯形。
羅杰揣摩著,覺得是時候了。
而背后環繞的印第安人,嘴角都流出了白沫,眼神迷亂,不過還是跪伏在地,朝拜野豬部落的祖靈。
儀式的最后一步,就是借助野豬之靈的偉力,拔出羅杰和另外兩個倒霉鬼的靈魂,搭在霧橋上,讓三縷魂魄走完最后一生,最后被躺下的三人吞噬。
儀式繁瑣,但是霧橋即是媒介,不至于讓暴露在曠野的魂魄灰飛煙滅。
羅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站了起來。
莉莉婭在陷入迷茫之際,霎時清醒。她看到了無法想象的畫面。
只見他瞬間解開了褲兜,反手朝屁股縫掏了掏,一個浸透汗漬、許久不見天日的金絲卷軸躍然眼前,被他握在了手心。
他干脆利落地將卷軸丟進了燃燒草葉的石堆里,想也沒想就重新穿上褲子,轉過身朝莉莉婭跑來。
“快離開這兒!快!”
一點點金光從大霧圍繞的石頭陣射出,整片山谷逐漸染上了金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