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妖臺的寒風卷著冰晶，在玄鐵鎖鏈上撞出細碎的哀鳴。鹿童按住腰間震顫的誅妖劍，看著吊在因果鼎上方的槐樹精。這株修煉千年的老樹妖，此刻只剩半截焦黑的樹干，斷裂的根須上纏著塊褪色的紅肚兜。

“爾等孽畜，可悔傷人？“鹿童的銀甲早已凝滿霜花，劍尖挑起槐樹精殘存的下頜。他能聞到劍柄上鎮妖符紙被妖血浸透的味道，那些朱砂寫就的“敕“字正在血色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

槐樹精突然發出夜梟般的笑聲，裂開的樹皮簌簌剝落。那些本該是年輪的地方，竟露出一排排細小的人齒。“悔？“它被天雷劈焦的枝干猛然纏住因果鼎的青銅獸耳，“當年司命星君逼我吞食親生骨肉時，你們怎么不問悔不悔？“

鹿童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看到槐樹精纏在鼎耳的根須間，那塊紅肚兜突然滲出暗褐色的血漬。破舊的綢緞上歪歪扭扭繡著“巧娘“二字，針腳里還夾著幾縷胎發。

誅妖劍發出龍吟般的震顫，劍鋒斬斷妖藤的剎那，青銅鼎突然泛起青光。本該吞噬妖魂的鼎身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天樞院敕令“。鹿童的劍穗無風自動——那是用母親留下的蒲公英手環重新編就的，此刻正閃著詭異的金芒。

“放肆！“少年將軍的銀甲撞在玄鐵鎖鏈上，冰晶碎裂聲混著槐樹精的嘶吼：“看見了嗎？這鼎上的敕令寫著'凡草木成精者，需食童男女各九對以證殺心'！“老樹妖的殘軀突然爆開，漫天木屑中傳出稚嫩的童謠：“青絲纏，紅綢亂，巧娘巧娘莫回看......“

鹿童的后背撞上誅妖臺的鎮魂柱，掌心被劍柄符咒燙出血痕。那些本該鎮妖的朱砂符文，此刻竟在他鮮血浸潤下扭曲成“赦“字。因果鼎發出饕餮吞咽般的轟鳴，鼎口青光中隱約浮現出司命殿的琉璃瓦。

誅妖臺的雪突然停了。

槐樹精的頭顱墜入因果鼎的剎那，青銅獸耳上的饕餮紋突然睜開血目。鹿童踉蹌著后退，劍尖插進玄鐵地面時濺起的火星竟凝成冰晶——那些冰粒里封著細碎的影像，是他七歲那年被天將抱出火海的記憶。

“娘親！鹿角...鹿角斷了會死的！“

孩童的哭喊穿透鼎內翻涌的青霧。鹿童死死攥住震顫的劍柄，看著鼎口漩渦中浮現的畫面：月夜下的山谷，母鹿妖被十三個天將按在祭壇上，她的角根被淬了丹砂的鋸子割開，血濺在祭壇中央的蒲公英叢里。

劍穗上的蒲公英絨毛突然瘋長。鹿童眼睜睜看著那些金色絨絲刺破銀甲，順著他的腕骨鉆入血脈。掌心傳來灼燒般的劇痛，藤蔓狀的鹿角破皮而出，在誅妖臺的寒風中綻開血淋淋的枝椏。

“不可能...“少年將軍的銀甲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因果鼎里的畫面仍在繼續：剜角的天將掀開面甲擦拭血跡，盔甲領口露出半截紅綢系帶——和槐樹精纏繞在鼎耳的那塊肚兜，分明是同一匹杭綢。

鼎中傳來槐樹精的殘笑：“小將軍，可看清給你娘親行刑的是誰？“鹿童猛然轉身，誅妖劍映出他此刻扭曲的面容：左眼還保持著人類的漆黑瞳孔，右眼卻已變成琥珀色的豎瞳，眼尾蔓延出鹿妖特有的青紋。

雪地突然下起血雨。那些猩紅的雨滴落在因果鼎上，竟化作萬千孩童的嬉笑：“青絲纏，紅綢亂...“鹿童發狠斬斷右手新生的鹿角，斷口處噴出的卻不是血——是蒲公英的絨絮，帶著母親手環上的氣息，粘在誅妖臺刻滿“天樞院敕令“的青銅壁上。

“你體內流著妖血。“鼎中升起槐樹精女兒的虛影，小女孩赤腳踩在青霧上，肚兜的系帶正在滲血，“就像我爹爹，吞下我的時候也長出了人牙。“她突然指向鹿童流血的右眼，“大哥哥，你的角還會再長出來的。“

司命星君的冷笑從鼎內傳出時，鹿童的誅妖劍已經劈在因果鼎上。本該斬滅妖邪的劍鋒卻像是劈進沼澤，鼎身浮現的敕令符文中浮出更多記憶：七歲的他被天將按著頭，目睹母親鹿角煉成的丹藥滾進司命殿的丹爐。

“為什么...給我看這些！“鹿童的嘶吼驚起誅妖臺外的寒鴉。新生的鹿角已經纏住他的脖頸，絨毛扎進喉結時，他聽見記憶里母親最后的聲音：“童兒，蒲公英開時...咳...去人間...“

青銅鼎突然倒轉。那些封存千年的妖魂順著青光噴涌而出，卻在觸及誅妖臺結界時化作冰雕。鹿童跪在冰雕群中，看著自己劍柄上完全變成“赦“字的符咒——朱砂消退處，顯露出母親用妖血寫就的偈語：

“因果不空，鼎食自終。“

寒鴉的羽翼掠過少年將軍半妖化的面容。誅妖臺東方，人間某處地脈裂縫中的蒲公英突然集體轉向天庭，花蕊中睜開琥珀色的妖瞳。

因果鼎裂開的剎那，誅妖臺三千級玉階同時迸出青光。鹿童右手的妖化鹿角還在滴落靈血，那些血珠墜地時竟燃起幽藍火焰，將刻滿鎮妖銘文的玄鐵地面燒出焦黑的蒲公英圖案。

“爹爹吃我時，說這是天庭賜的活命丹！“

槐樹精女兒的怨靈從鼎縫里鉆出半截身子。小女孩的胸腔裂開著，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青銅齒輪——每個齒輪都刻著“天樞院制“的徽記。她殘缺的手指突然伸長，裹著腥風抓向鹿童心口：“大哥哥的魂魄，聞起來和那些丹藥一樣香！“

誅妖劍本能地橫斬，劍鋒卻穿過怨靈虛影劈碎了身后的鎮魂柱。二十一根纏滿符咒的玄鐵鏈應聲斷裂，鎖在鏈上的妖尸如斷線木偶般栽進火海。鹿童看著自己妖化的右手，那些藤蔓狀的鹿角正在吞噬劍柄上的鎮妖符，朱砂符文化作血水流進他的經脈。

“誅妖劍生了慈悲心？“

司命星君的聲音混著齒輪轉動聲從鼎內傳來。鹿童猛然回頭，看見因果鼎裂開的青銅壁里伸出數百條紅綢——正是芙蓉鎮巧娘們擅織的萬字不到頭紋樣。綢緞纏住他的銀甲，甲片縫隙里突然長出人齒，咬住他的皮肉嘶吼：“凈血！凈血！“

怨靈趁機撲到他背上，齒輪手指插進鹿童右眼的琥珀豎瞳：“讓我看看...原來大哥哥的娘親也被煉過丹呀！“劇痛中，鹿童看見自己的記憶被抽成絲線：七歲生辰那日，司命殿的丹童端來白玉盞，笑著說這是陛下賞的鹿茸蜜羹。

誅妖臺突然傾斜。那些燃燒的妖尸血浸入地縫，竟催生出滿臺血色蒲公英。鹿童左眼的人類瞳孔終于看清真相——每一株蒲公英的絨球里都裹著嬰兒頭骨，根系則纏繞著被天雷劈焦的小手。

“啊！！！“

妖化的右臂不受控制地刺穿怨靈胸腔。青銅齒輪在鹿角絞殺下迸出火星，小女孩卻咯咯笑起來：“對呀對呀，當年爹爹也是這樣掏出我的心臟！“她腐爛的唇突然吻上鹿童新生的鹿角：“司命星君說，吃過人肉的妖，才能用來煉延壽丹呢。“

風雪在此刻逆卷上天。因果鼎徹底崩裂，噴出的青光在空中凝成三百年前的天庭敕令：“今有鹿妖族進獻童女百名，特賜斬妖劍一柄。“鹿童嘔出黑血，血水里游動著細小的青銅齒輪，那些齒輪拼出的分明是司命殿的星圖。

“凈血營已在芙蓉鎮就位。“司命星君的笑聲震落檐角冰凌，“小將軍此刻趕去，或許還能見到巧娘繡的最后一塊肚兜。“

鹿童的銀甲盡碎，后背凸出的鹿角上纏著半截紅綢。他發狠扯斷自己兩根肋骨插進地面，骨血催動的蒲公英瞬間長成參天巨樹——正是槐樹精臨死前的形態。

怨靈突然發出尖嘯。她胸腔里的天庭齒輪開始倒轉，誅妖臺所有鎮妖銘文同時滲出人血：“來不及了！巧娘的女兒們，今晨剛被送進凈血營的煉丹房！“

血色蒲公英在此時集體爆開，絨絮粘著鹿童的妖血，將誅妖臺燒成白地。少年將軍最后的人類左眼里，映出千里之外芙蓉鎮騰起的火光——那火色與因果鼎里的孽火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