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只當疤面的言論是發瘋之語。

一個壓榨兒童的罪犯居然反過來在法庭上批判他們這些正義之士，還有比這更荒謬的事情嗎？

“即決裁判，判處疤面絞刑！”

隨著法官的最后判決，陪審團主席已經開始在判決書上簽名，仿佛迫不及待想看見那個面容丑陋的罪犯被送上絞刑架。

“慶幸公開絞刑的廢除吧，否則像你這樣的惡棍連最后一點體面都不會保留。”

聽到法官對自己的最終判決，疤面卻是一臉平靜，不再有剛才的狂悖之舉。

他很平靜地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即便疤面知道因為自己特殊的能力，他注定要以比絞刑痛苦十倍的方式死去。

窮人活著是為了生存。

這是他用流亡的十二年明白的道理。

所以自己在回歸倫敦的第一天，就拼命地去搶去奪，為的就是能體驗生活。

可惜命運總是對他格外刻薄。

就像十幾年前那個雪夜，他不該降生在那個餓得皮包骨的洗衣婦肚子里一樣，這樣或許就不用開啟作為倒霉蛋的一生。

疤面被法警押著走下審判臺。

就在他即將邁下最后一級臺階時，旁聽席上突然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蒼老聲音。

“你是機靈鬼嗎？”

坐在旁聽席上的葉延有些訝然地看向問出此話的奧利弗，他當然知道機靈鬼是誰，可眼前這個人的年齡對不上啊。

不。

這也不一定。

葉延突然想到自己身上的情況。

他看向疤面臉上那條猙獰的疤痕，懷疑對方的能力有改容易面的效果。

而聽到問話的疤面的腳步不停。

“機靈鬼？那是誰？”他沒有回頭，只是裂開大嘴笑出聲：“在你面前的只有一個叫疤面的倒霉蛋而已，幸運的利福特先生。”

葉延神色一滯。

對方滿口否認，可那個稱呼已經說明了一切。作為孤兒出生于濟貧院的奧利弗姓特威斯特，但作為貴族私生子的奧利弗卻應該姓利福特。

疤面居然真的是機靈鬼，那個原著中叫杰克·道金斯的扒竊高手。

葉延原以為除了主角奧利弗外，《霧都孤兒》里的其他角色已經全部死去。

未曾想……

他指節發白地按著面前的欄桿，心中的思緒肆意翻滾。

機靈鬼身上也有家的坐標印記。

他不能。

他不能讓這個人死！

就在葉延在思索該如何破局之時，疤面瞇起眼睛，目光掃過法庭墻壁上代表正義的華麗浮雕，最后落在葉延的身上。

他干裂的嘴角扯出一個古怪的弧度。

那雙盯著葉延的眼睛里帶著赤裸裸的審視，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處的秘密。

“比我幸運的倒霉蛋比利。”

疤面故意拖長音調，鐐銬隨著他的動作發出沉悶的碰撞聲。

“我只希望他不要忘記自己來自于哪里，一時的幸運不是一世幸運，天真的小孩總喜歡把希望寄托于他人的仁慈之上。”

葉延僵坐在旁聽席上。

他被疤面那句“不要忘記自己來自于哪里”瞬間點醒，心中那股隱隱的瘋狂瞬間消散，化為驅之不散的寒意。

我剛剛居然在想怎么保下一個罪犯！

葉延一向很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好人，頂多算是有點良心和善心的普通人。

可再怎么樣。

最基本的善惡觀總是有的。

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這不是一個在紅旗下長大的人應該做的事情。

葉延攥緊了拳頭。

短短幾個月就被這個世界所同化，我該夸一句自己的適應力很強，還是該悲哀過去的二十幾年都白活了？

葉延感覺自己的思緒纏結紛亂，甚至難以分辨心中真正的想法。

他一邊在內心唾棄自己，一邊又在內心給自己辯解。

簡直就像是在進行一場左右腦互搏。

不。

不對。

葉延猛地抬起頭。

對危險感知的直覺讓他及時醒悟過來，沒有再陷入這種莫名的糾葛中。

發覺自身狀態不對的葉延立刻查看日記本，今早他冒險闖入玫瑰園的行動，意外開啟了第五篇日記的內容。

但在先前的行動中，葉延根本無暇仔細閱讀其中的文字。

【1881年4月17日——倫敦】

【今日是三十七名藍眼少女被害案開庭審理的日子，而經過偵探的分析，我們終于確定了……】

葉延逐字逐句地查看著日記的內容，終于從其中找到了一個被忽略的地方。

【月亮窺視，大海歸還。

望著少女的幻影，我感到某種隱藏在人類內里的東西正在升起。】

最初讀到這句話時，葉延以為這不過是日記又一次扭曲了他的心理狀態。

畢竟此前常有類似的情況，明明他只是有點不安，日記卻描述他“陷入絕望”；他明明確信無疑，字句卻寫他“猶豫不決”。

但現在，葉延意識到自己錯了。

自己之前完全誤解了這句話的含義，它不是日記的虛構，而是真實的記錄。

真的有某種東西在他身上蘇醒了。

葉延壓抑著內心紛亂的思緒，他感覺自己的大腦中似乎養了兩條斗魚在互相爭食，攪得他的情緒起伏不定。

于是，沒有等法官最后審判西里爾·巴特勒，葉延就先一步離開法庭。

……

貝克街222號。

如今，公寓的改造已經全部完成，新漆的松木還散發著淡淡的氣味，只是書架上空蕩蕩的，沒有放上一本書。

葉延來到樓梯下的儲物間中。

“洞察門扉。”

闕前格律的奇異韻律從他的口中吐出，一道門扉在虛幻的波紋中出現。

葉延拿著鑰匙開啟門扉。

他再一次來到了雕像長廊，而后直奔薩姆薩拉書屋。

【歡迎回來，管理員。】

薩姆和薩拉的聲音在葉延心中響起。

緊接著，它們像是發現了什么，發出一聲驚呼，引得書屋內的火燭無風搖曳。

【管理員，您的魂質已經染疾，再不接受治療恐怕會損害您的靈魂。】

書屋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急促。

“該怎么治療？”葉延問道。

【閱讀書籍。】

薩姆與薩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

【您存放在我們這里的《福爾摩斯探案集》剛好可以治愈銘曉的跨殼之疾。】

話音剛落，《福爾摩斯探案集》就從書架上飛起，穩穩地落在葉延面前。

【燈會讓您看清自己真正的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