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大雨。
午休時間的茶話會,蔣桂樹告訴楊固安和李伯泰,老馮經理的遺孀和兒子打算移民去荷蘭。聽到老馮經理的兒子還活著,楊固安感到有點意外,但并沒有什么強烈的反應。
楊固安是一個埋頭干事的人,任何工作交給他,他都會盡心盡責,做到比要求做到的更好。他是能夠隨時靜下心來學習、工作的一類狠人。有他在,總能讓人感到放心。同事們很少能看到他情緒起伏波動。李伯泰一度懷疑楊固安是人工智能,只是看著他這些年逐步失守的發際線,“人工智能沒必要特地設計‘脫發’這項功能吧?!崩畈┐蛳诉@個念頭。
楊固安有一個秘密。確切地說,是楊固安知道一個秘密,這個秘密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起,因此這也成了他的一個秘密。
曾副主管下午有件工作需要白潔配合,白潔今天心情很不好,沒有搭理曾副主管。曾副主管只能拿著工作來找楊固安,希望他能幫忙完成一下。楊固安知道這是白潔的工作內容,也一下領會到曾副主管沒能把工作派發給本來應該干這項工作的人,只能找他來兜底。
對楊固安來說,這件工作本身不復雜,復雜在于這是白潔的工作,自己一旦接手,難免和白潔產生不必要的交集。他不想和她有任何交集。楊固安也不想拒絕曾副主管,當然他本來就不大會拒絕人。兩人和白潔都是同一時期進公司的一批人,在一起工作的時間也很長。曾副主管有讀書人身上的那種犟,有時候顯得真誠得可愛,有時候又能氣死人。楊固安總體上對曾副主管還是偏正面評價的。
楊固安接下了工作,但要求后續的工作對接只能是曾副主管自己去進行,自己不參與。曾副主管表示十分感激。
楊固安工作做得很快,只差幾個數據需要白潔那邊提供。他把收尾工作交還給曾副主管,讓曾副主管找白潔把數據補全。曾副主管高高興興接過手,便去找白潔。沒想到數據沒拿到,卻被白潔一頓炮轟。白潔指責曾副主管分不清各人崗位職責,指責楊固安不應該插手自己權限范圍內的事情。兩個男人知道這是白潔的一貫手法,懶得再多計較。只是這次白潔的音量比往常大出許多,大得讓在隔壁辦公室的楊固安無法當作聽不到。楊固安知道白潔的怒氣不僅是因為工作的事情,雖然在工作的事情上白潔也沒有理由發怒。
楊固安很少有情緒起伏波動,曾副主管說話容易打結,完全不擅長吵架。按照以往的情況,白潔會數落曾副主管幾句,音量控制在隔壁辦公室聽得見又可以裝作聽不見的分貝,然后把別人基本完成的工作接回手里,補充上幾個她自己默默守護著的數據,就相當于她自己完成了工作。
這一回白潔的音量大了許多,楊固安的情緒起伏波動也大了許多,但二者不構成因果關系。
白潔的指責演變成了近乎謾罵,曾副主管想和她爭論,話到嘴邊就是說不出來,急得滿臉通紅。高敏敏和白潔、曾副主管都在同一間辦公室,眼看場面有些失控,高敏敏趕緊拉住白潔,讓阿姐冷靜些。在別人發火的時候勸人冷靜,是最好的助燃劑,白潔罵得更兇了。
曾副主管和高敏敏沒想到楊固安會過來,更沒想到他會喝止白潔。
“你閉嘴吧!拿別人的東西,得便宜賣乖。要點臉吧!”很重的指責。
白潔懵了。曾副主管懵了。高敏敏懵了。趕來看熱鬧的李伯泰懵了。被李伯泰喊來一起看熱鬧的黃思思懵了。
這是同事們第一次看到楊固安發飆。語氣并不重,用詞很傷人。
楊固安說完,徑直走開了。在場所有人沒有反應過來。白潔覺得很丟臉,哭著跑開了。剩下的那幾個同事觀眾見當事人走遠,七嘴八舌復盤剛剛的情況。
楊固安讀書時隔壁班有一位女同學,和他關系很好。楊固安之所以進現在這個公司工作,也是因為打聽到那位女同學的就職意向就是在這個公司。女同學名叫白潔,人如其名,清純,羞赧,皮膚白皙。
畢業后,楊固安比白潔早一個多月進公司,聽說是白潔家里有些事情要處理,申請晚一些時候入職。當時曾副主管剛剛從其他公司調過來,因為都算是公司新人,楊固安和曾副主管兩人在心理距離上更靠近一些。
剛入職的年輕人,盼著發工資的日子,楊固安卻只是盼著和白潔再見面的日子。
這一天終于來臨,老馮經理讓楊固安到他辦公室,指著一個年輕女子對楊固安說:“固安,去幫她辦理一下入職手續?!?
這個女子,一張倒三角形的臉上長著一對正三角形的眼睛,單眼皮讓這對三角形的線條更加凌厲,膚色四季如夏。
楊固安領著女子到管理人事的同事那去辦理手續,兩人攀談起來。當聽到女子說她名叫“白潔”的時候,楊固安又問了她兩遍,確認對方沒有說錯,自己也沒有聽錯。楊固安懵了,懵得就像多年以后他在辦公室責備白潔時白潔那么懵。
楊固安后來私下查了白潔的信息,發現白潔的讀書經歷和他認識的那個白潔的讀書經歷一模一樣,年齡也一樣,除此以外,楊固安也并沒有那個同學白潔的其他信息,無法和同事白潔的信息作對比。他撥打了同學白潔的電話,這是他所擁有的同學白潔的唯一聯系方式,這是他第一次給她打電話?!肮粵]打通?!彼恢雷约簽槭裁磿羞@樣的預感。他聯系了他的其他同學,想搞清楚隔壁班是不是有兩個白潔。他自己印象中是沒有。同學們告訴他隔壁班只有一個白潔,消息來源是隔壁班同學,所以消息可靠。而且據同學們對白潔的描述,隔壁班的白潔就是楊固安的同學白潔,而不是現在這個同事白潔。
楊固安看過這樣的新聞:某人被某某冒名頂替上大學。他想,也許也有冒名頂替上班的故事吧。據說同事白潔的家境相當不錯,那些新聞中的冒名頂替者家境都不錯。
楊固安從來沒和任何人說起這件事,包括他后來的妻子。他沒有辦法證明自己的猜測,他再沒有遇到同學白潔。他有考慮過去學校查看學籍檔案,他沒有一個合適的理由去這么干。他和她,連同班同學都不是。算朋友嗎?他也沒有答案。他有時候還是會想起她。
他覺得同事白潔是一個騙子,小偷。他發現自己沒辦法對她喊出“白潔”這個名字。他只能盡量不和同事白潔發生交集。
同事白潔作為女人的第六感,大概也察覺到這種異樣,只是楊固安本來就是安靜內斂的人,同事白潔雖然對同事楊固安的冷漠態度感到不適,也只能自己消化。
楊固安責備白潔的時候,尤主管正在自己辦公室的電腦上奮筆疾書,他寫了一段現代詩。他覺得寫得不是很滿意,不好意思把作品稱為現代詩,他稱之為“短句”,不知道是不是生造的概念。
白潔被罵后,哭著跑到尤主管辦公室,讓尤主管必須給她主持公道,尤主管當時還沉浸在一堆意象里,半天沒弄清楚白潔的話的意思。他只好讓白潔先去衛生間洗把臉冷靜一下,又答應她找楊固安了解情況,他原話是用了“討回公道”這種并不公道的短語來討好、或者說是安撫白潔。
兩人前腳走,李伯泰后腳到,空蕩蕩的辦公室里尤主管電腦屏幕上的文檔格外亮眼。李伯泰拜讀了尤主管的“短句”。
“烏鴉,一只寓意不詳的鳥
因為幾個石頭跟一個青島啤酒瓶被請進小學教材
還有,超人從沒因為內褲外穿的問題被告性騷擾或其他
所以,大頭兒子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至今還是個謎”
(備注:以上“短句”由本書作者的朋友陳舉鑫先生提供。)
“寫得真垃圾。我這失去的20秒是永遠失去的20秒?!崩畈┬南?。
“為什么我們年齡差距那么大,熟悉的意象卻那么相近?”李伯泰感到困惑。
“你們的年齡差距沒有那么大?!眲⒓t拿著一疊文件,邊走進辦公室邊說。
“我剛剛那句話有說出口嗎?”李伯泰心想。
劉紅在自己辦公桌前坐下,開始打字。
李伯泰安靜地走開了。
“固安啊?!睏罟贪部吹接戎鞴馨杨^伸進辦公室,身子還停在門外,知道他的來意。楊固安也已經后悔剛才話說得過重了些,順著尤主管幾句開導的話語,表示愿意和白潔講和。
尤主管推著楊固安走進白潔辦公室。
楊固安,白潔,尤主管,曾副主管,高敏敏。
尤主任:“白潔,固安有話對你講。我剛剛和他聊了一會兒,他也認識到是自己語氣重了,過來和你認個錯?!?
白潔:“我哪敢讓他認錯,是我得便宜賣乖。”
曾副主管:“算啦,固安沒那個意思,這么多年同事了?!?
高敏敏:“固安哥和阿姐、還有曾副主管好像是同一年進的單位,好多年同事了?!?
曾副主管:“是啊,好多年同事了。他們兩個還是同一屆校友呢?!?
高敏敏:“???還是同學???”
白潔:“誰跟他同學?那破學校我當做從來沒去過!”
楊固安:“你當然沒去過!你也不配當我同學!不配叫‘白潔’這個名字!”
尤主管:“固安,你怎么回事?”
白潔:“楊固安!你個王嗶嗶!你把這句話給我收回去!你他嗶的!我叫這個名字怎么了!我怎么就不配這個名字!你們!王嗶嗶!”
楊固安:“你就是不配!”
尤主管:“不要沖動。高敏敏,攔住白潔。固安,你先過去我辦公室。你們勸一下白潔。”
曾副主管:“固安怎么回事,吃了火藥了今天?”
高敏敏:“阿姐你別沖動,動手就是我們不對了。”
白潔:“王嗶嗶!一群王嗶嗶!”
曾副主管:“不關我們事啊?!?
尤主管:“怎么突然又搞起來?”
白潔:“不是說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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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的膚色天生比較深,和我的名字正好形成反差,上學的時候,同學經常拿我的名字開玩笑,最讓我生氣的一次是,當時班里有一個女生,皮膚很白,長得也很好看,同班的男同學都被她迷住了,我忘了是因為什么事而起,有個壞家伙,當著所有同學的面,開玩笑說那個女生才應該叫白潔,提議我們兩個換名字。我氣得夠嗆,追著那個男生要打,其他男生就跟著起哄,我越生氣,他們越起哄。后來,只要在我和那個女生一起出現的場合,他們就當著我的面就叫那個女生白潔,一直叫,一直叫。
“我那時受到很大傷害。我不過是膚色黑一點而已,名字也不是我自己起的。
“后來我就不怎么去那間學校了,家里人托關系讓我去了另一所學校走讀,學籍還保留在原學校,只有大考的時候我才回去原學??肌?
“我知道楊固安也是那間學校畢業的,和我同屆,好像還是我隔壁班。我以為是因為我在那間學校的時間很短,他不知道我,我自己也很不愿意談起那間學校,同事這么多年,我們從來沒聊過學生時代的事。
“但是,這個王嗶嗶!原來一直知道我這件事!說不定他那時候也跟著起哄了!我就算原來那時候他們年紀小不懂事,他現在還這樣拿我名字開玩笑!他王嗶嗶!”
“阿姐,想不到像你這樣的人,學生時代還會被人霸凌?!备呙裘舯磉_同情。
“我什么樣的人?”白潔盯著高敏敏,眼神里有刀。
“阿姐,那你可以改名字啊?!备呙裘艮D移話題,成功把自己逼到死角。
“我為什么要改名?我喜歡我的名字?!卑诐嵮凵窭锏牡堕W著寒光。
“固安不是那種人。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曾副主管從來是直抒胸臆。
“難道錯的是我,是我的膚色?”白潔表情有些失控。曾副主管不敢再開口。
“任何膚色都不應該被歧視?!闭驹陂T口聽了很久的李伯泰說了一個雙關語政治笑話。這個笑話像他的其他笑話一如既往的不好笑,他也一如既往地沒忍住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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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固安還記得,那是他第一次和女生搭訕,可能也是唯一一次。
“你好,你是白潔吧。我是隔壁班的,我叫楊固安?!蹦猩鷿q紅了臉。女孩羞澀地低著頭。陽光暖暖的,風涼涼的,樹葉沙沙響。
“你好?!彼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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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天陰。
謝主任被女客戶投訴了。背著這個投訴對謝主任的工作考核很不利。女客戶已經不給他聯系的機會了。幸好女客戶就職的公司也是該銀行的企業客戶,謝主任計劃以拜訪客戶公司領導的名義,“順便”拜訪一下女客戶,希望能做通對方工作,讓她撤銷投訴。唯一擔心的問題是會遇到自己11樓的鄰居尤主管。
考慮到大家都是體面人,不會在公司鬧什么笑話,謝主任硬著頭皮還是登門了。
在公司門口,尤主管和謝主任握了握手。兩人勉強擠著笑容寒暄。尤主管帶著謝主任拜訪曾經理、林副經理。從林副經理辦公室出來,剛好遇到黃思思。謝主任和黃思思打了招呼。
“思思老公是警察,掃黃的?!庇戎鞴艿脑挷粺o深意。
黃思思覺得尤主管這樣隨便透露別人的信息很不禮貌,但也沒有表現不滿。
謝主任解釋說黃思思也是自己客戶。
“那你手還伸挺長的?!庇戎鞴艿脑挷粺o深意。
謝主任陪著笑臉,沒說話。
黃思思也沒說話。
謝主任告訴尤主管白潔也是自己的客戶,想順便拜訪一下她,尤主管指了指白潔辦公室的位置。
“那您忙?!敝x主任朝尤主管點點頭,目送尤主管回自己辦公室。
謝主任站在白潔辦公室門口,用拳頭敲了敲敞開著的門,“白小姐?!彼Z氣溫柔得像熱戀中的男生依在枕邊喚醒還在熟睡中的女朋友。
白潔看到謝主任在自己公司出現,趕緊從辦公桌旁站起來,快步走到門口,讓謝主任到外面說。看到這一幕的高敏敏感到很好奇??吹竭@一幕的曾副主管沒那么好奇,他對日常生活有一種漠不關心的淡定。
“白小姐,也算老朋友了,投訴能不能……”謝主任眼見留給他說話的機會不多了,趕忙說重點。
“上次那個業務你辦成什么樣?不應該投訴你么?”白潔把謝主任攔在走廊,咬著牙根說。她對音量的掌控,非常精確,同事們聽到她在說辦業務的事。
“白小姐,我們有規定的,一位客戶就是由一位業務經理負責,同時兩位業務經理服務一位客戶,這樣對客戶是沒有保障的,出了問題都不知道找誰。我也是為您的安全考慮。”
“少和我說些有的沒有的,怎么你們男客戶就可以,我們女客戶就不可以?”
“這個……”謝主任覺得自己以前低估了這位客戶。其實在前天晚上他就應該認識到這一點。
“一個女的,兩個男的,多少有點傷風敗俗哈?!敝x主任音量不大,他本來就只打算讓白潔一個人聽到。
白潔的眼睛從三角形睜成了圓形,拳頭也攥成了圓形,如果不是在自己公司,她就……
謝主任臉上挨了一拳,頭撞到墻上?!澳氵€知道傷風敗俗!”尤主管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其實是從隔壁辦公室冒出的)。謝主任眼冒金星,嘴角腫了起來。
這一下全公司有在崗的人幾乎都聚了過來看熱鬧。曾經理問大家發生了什么事?林副經理問大家發生了什么事?蔣桂樹問大家發生了什么事?李伯泰問大家發生了什么事?楊固安靜靜站在那里看。黃思思下意識應了一句“嗯?!睆垰g、楊崇、吳小與、劉紅來得慢,擠不進人堆里看。曾副主任在努力地組織語言,高敏敏說“那個男的騷擾阿姐,尤主管氣不過就動手打他?!?
謝主任剛從擊打中緩過神來,又給高敏敏的一句案情描述干懵。
“喂!我們正常說話。是他突然發神經打我。我要報警。我要驗傷,我可能腦震蕩了?!敝x主任環顧四周,強行對事件提早進行定性。
林副經理和曾經理小聲討論了幾句。曾經理發話,讓蔣桂樹和楊固安帶謝主任去醫院做檢查,并承諾謝主任不用當心檢查費用的事。
謝主任并沒有報警。
蔣桂樹、楊固安帶著謝主任去醫院檢查。曾經理把尤主管、白潔、高敏敏叫到辦公室問情況。
高敏敏堅持她的說法。
白潔說了她投訴謝主任的事情,但前因后果沒全說。尤主管不說話。
曾經理又問了尤主管一遍。尤主管還是不說話。
曾經理性子急,火蹭一下就上來了。正想開罵,尤主管開口了,他念了一首自己寫的現代詩:
“紅塔山是我的妥協
大肚腩是我的妥協
工裝褲配POLO衫是我的妥協
活著是我的妥協
我在妥協中被肢解,重塑,捏成一個尤主管”
尤主管沒學過現代詩。
曾經理說:“行吧,都可以在公司養老虎,在公司打架算什么,過兩天要打官司那也不是事?!痹浝頂[擺手,讓幾個下屬離開自己辦公室。
曾經理覺得當這個分公司的一把手好累。
謝主任堅持說自己要做核磁共振,醫生說要家屬陪同。謝主任指著蔣桂樹、楊固安說他們就是。蔣桂樹、楊固安說他們不是。蔣桂樹讓謝主任打電話給家里人過來一下。謝主任猶豫了許久,給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打了電話。
很快,謝主任的妻子就過來了。
謝主任看到妻子,很詫異,你怎么來了。
“我聽小叔說你進醫院了,就趕過來了。你別怪小叔,是剛好我們都在媽那,你打電話給他的時候我聽到了。”謝太太趕忙解釋。
“怪不得剛剛他電話里扭扭捏捏。孩子們呢?”
“等一下媽去接。你怎么受傷了?這兩位是?”妻子看了一眼蔣桂樹、楊固安。她發現楊固安正在盯著她看,那是一種很清澈、很少年的眼神,沒有參雜一絲淫念或者惡意。
她覺得楊固安很眼熟。
“他們送我來檢查的?!敝x主任籠統地介紹了兩人。“這是我太太?!彼只\統地介紹了自己的妻子。
“謝謝你們。”謝太太說。
謝主任進了MR室做檢查。蔣桂樹走開去買幾瓶水。“好久不見,老同學。”楊固安說。
“??!好久不見,老同學?!敝x太太想起來了。
兩人打完招呼,近近、靜靜站著。從彼此的長相在同齡人中相對年輕這一點看來,兩人生活過得還不錯。兩個人都沒有問對方什么事情。雖然楊固安明明有很多事情想問,看到對方的一瞬間,他突然覺得不重要了。
“其實,我的名字不叫白潔?!敝x太太緩緩說,“但我喜歡這個名字。我不喜歡我自己的名字?!彼nD了很久,
“那個女生什么都有,要是能變成她,也挺好的?!敝x太太雙手抱在胸前,右手摩挲著自己的左肩?!白云燮廴硕?。”
“謝謝你?!睏罟贪惭劾锉M是溫柔。
謝太太看著楊固安,低著頭笑了。
謝主任做完檢查,醫生說檢查結果要第二天出,并且告訴他床位緊張,沒什么事就回家去,檢查結果網上也可以查。謝主任打開手機,收到一條白潔的短信,內容是告訴他自己會撤銷投訴,讓他不要把事情鬧大。謝主任覺得有些乏了,他告訴蔣桂樹、楊固安,自己這就和妻子回去了,事情他不會鬧大,但是也希望看到公司的誠意。蔣桂樹問謝主任能不能開車,需不需要他載他們回去。謝主任說自己能開,蔣桂樹便把謝主任的車鑰匙還給他。謝主任讓妻子在醫院門口等他,他去把車開過來。車開過來了,謝太太再次向蔣桂樹、楊固安表示感謝。臨上車,謝太太對著兩人說,對著楊固安說,“我叫陳招娣。再見。”
楊固安看著謝太太上了車,車子走遠。
“再見,白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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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打車回去?還是坐公交車?”蔣桂樹問楊固安,兩人剛剛是開著謝主任的車過來醫院的。
“打車吧,我來?!睏罟贪残牟辉谘?。
“認識的吧?前女友?暗戀對象?”看楊固安只是笑笑,蔣桂樹一副了然于胸的樣子,“估計就是暗戀對象,居然連名字都不知道?!?
“是我的青春?!睏罟贪残Φ煤荛_心。
“不要學李伯泰和尤主管講話。兩個神經病,一個說要寫小說,一個說要寫現代詩。寫得都是什么玩意?!笔Y桂樹受不了這些酸溜溜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