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明軒第八次核對課表時，鋼筆水在「西方美術史」課程欄暈染成墨色漩渦。他望著教室穹頂?shù)臐癖诋?，文藝復興風格的云朵間藏著只卡通鯨魚，這顯然是美院學生的惡作劇——鯨魚尾鰭上還粘著未干的丙烯顏料。

“李慕白？“

講臺上的老教授推了推金絲眼鏡，花名冊在投影儀下投出巨大的陰影。顧明軒感覺后頸發(fā)燙，這是替翹課的室友第三次答到。正當他要舉起右手，突然聽見后排傳來清脆的拆包裝聲。

“到?！?

他模仿著東北腔調回應，余光瞥見斜后方亮起手機屏幕的冷光。教授狐疑的目光掃過階梯教室，定格在某個方位：“穿克萊因藍衛(wèi)衣的男生，說說喬托《哀悼基督》的透視突破。“

顧明軒低頭看著自己深灰色的高領毛衣，后背沁出冷汗。就在他準備起身承認代簽時，后排飄來帶著笑意的女聲：“教授，喬托在《哀悼基督》中首次采用三維空間布局，將哀悼人群呈放射狀排列，通過巖石傾斜角度引導視線聚焦基督面部?！?

整個教室的目光齊刷刷轉向后方。林淺夏咬著草莓味棒棒糖，右手還在速寫本上涂抹，鉛筆與紙面摩擦發(fā)出春蠶食葉般的沙沙聲。她今天將長發(fā)編成魚骨辮，發(fā)梢系著的銀鈴隨著動作輕顫。

“正確，但下次請專心聽講。“教授敲了敲講桌，粉塵在光束中起舞。顧明軒回頭瞬間，恰好撞見她用鉛筆尾端戳了戳左頰的小痣，速寫本上赫然畫著個戴建筑師帽的Q版小人，頭頂標注著錯誤百出的結構承重公式。

暴雨突至時，石膏像《大衛(wèi)》的復制品正講到洛可可藝術。雨點砸在彩繪玻璃窗上，將圣徒的臉分割成斑斕的色塊。顧明軒收拾筆記時發(fā)現(xiàn)扉頁多出只水墨鯨魚，旁邊標注：代簽費——賠我十二朵櫻花·林。

“同學，要傘嗎？“

保潔阿姨推著工具車經(jīng)過，車筐里躺著把透明長柄傘。顧明軒道謝后撐開傘，發(fā)現(xiàn)傘骨處貼著泛黃的標簽：「失物招領·2019.4.7」。他站在廊檐下計算雨幕的傾斜角度，突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茉莉香。

林淺夏抱著畫板縮在滴水獸下方，帆布鞋尖在水洼里劃出同心圓。她的克萊因藍衛(wèi)衣被雨水暈染成深海色，畫板夾層探出半截碳素筆，筆桿上刻著行小字：鏡湖寫生部·07。

“要送你嗎？“顧明軒將傘面傾斜過去，這個動作讓他想起結構力學課上的懸臂梁模型。雨水順著傘骨匯聚成溪流，在地面形成微型銀河。

“顧同學是在實踐佛羅倫薩的紳士禮儀？“她鉆進傘下時發(fā)梢掃過他的喉結，“還是說...“冰涼的手指突然點上他鎖骨處的墨跡，“在模仿波提切利《春》里的花神？“

雨聲驟然放大。顧明軒嗅到她袖口沾染的松節(jié)油氣息，混著某種柑橘調的香水。他們走過青石板路時，林淺夏突然踮腳抬高傘柄，這個動作讓雨水順著傘骨滑進他的后頸。

“看地上?！八钢堇锾鴦拥墓獍?。透過雙層傘面的折射，陽光在積水中分解出七層虹膜，每道色環(huán)都嵌著流動的櫻花倒影。顧明軒發(fā)現(xiàn)每當自己右移半步，靛青色光環(huán)就會包裹住兩人的影子。

在美術學院拱門前分別時，林淺夏突然將什么塞進他口袋。那是顆包裹著星空糖紙的硬糖，拆開后發(fā)現(xiàn)是海鹽檸檬味。糖紙內側用熒光筆寫著：明日申時，鏡湖北岸的鯨魚需要建筑師。

當晚顧明軒在宿舍繪制橋梁模型時，建模軟件突然卡頓。等他重啟電腦，發(fā)現(xiàn)屏幕上布滿藍色波紋——這分明是林淺夏素描本上的海浪紋樣。更詭異的是，當他調出監(jiān)控記錄，走廊聲控燈在凌晨兩點十七分同時閃爍，光影在地面拼出個鯨魚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