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幕墻折射出三月特有的柔光，顧明軒推開圖書館的雕花銅門時，一片重瓣八重櫻正巧落在他展開的競賽圖紙上。他低頭凝視著花瓣壓住的結構力學公式，忽然聽見檐角風鈴發出細碎的叮咚聲——這聲音讓他想起昨夜未完成的建筑模型，那些懸空的廊橋在臺燈下投出交錯的陰影。

“同學，讓一讓。“

保潔阿姨的拖把桶撞上他的小腿，顧明軒這才意識到自己堵在了入口處。他側身避讓時，圖紙邊緣沾到了門框凝結的晨露，墨線頓時洇開成模糊的星云狀。這讓他想起上周被咖啡毀掉的設計草圖，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穿過掛著歷代校長油畫的走廊時，他的運動鞋底不斷發出黏膩的聲響。昨夜暴雨浸潤了老建筑的木地板，青苔在磚縫里悄然滋長。轉過第三個羅馬柱，他忽然看見滿地碎光——正午的太陽穿透東側回廊的櫻花枝椏，將木地板切割成明暗相間的琴鍵。

顧明軒放慢腳步，看著自己的影子在光斑間跳躍。作為建筑系連續三年金獎得主，他習慣用柯布西耶的模數衡量世界：櫻花樹間距4.8米，回廊凈高3.2米，檐角起翹角度15°。但此刻有某種異樣的存在打破了他腦中的比例尺——在第七根廊柱的陰影里，蜷縮著個薄荷綠的身影。

少女的栗色卷發被櫻枝勾住一縷，隨著寫生動作輕輕搖晃。她膝頭的素描本足有A3大小，邊緣磨損的牛皮封面露出內里泛黃的紙頁。顧明軒注意到她握筆的姿勢很特別：食指抵在施德樓鉛筆的中段，手腕懸空時像在演奏某種無聲的樂器。

“借過?！?

他壓低嗓音提醒，對方卻沉浸在創作中毫無反應。顧明軒看著表盤上跳動的分針，競賽圖紙交付截止時間還剩47分鐘。當他側身擠過狹窄的廊道時，背包帶子突然勾住垂落的櫻枝，整簇淺緋色花瓣暴雨般傾瀉而下。

“啊！“

少女的驚呼與鉛筆落地的脆響同時炸開。顧明軒僵在原地，看著素描本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紙頁翻飛間閃過無數深藍色塊。他下意識伸手去撈，卻抓住一把冰涼的青絲——兩人的額頭重重相撞，茉莉白茶香突然涌進鼻腔。

“對...對不起！“顧明軒踉蹌后退，后腰撞上廊柱的浮雕。掌心殘留的發絲觸感讓他想起童年撫摸過的蘇州繡緞，那種冰涼順滑的質地。

少女跪坐在地上收拾散落的畫稿，晨光在她睫毛上凝成細小的彩虹。當她抬頭時，顧明軒看見她左眼瞼下有顆淡褐色的小痣，像不小心濺落的咖啡漬?！澳愕你U筆?！八f來那支摔斷筆尖的施德樓，指甲蓋沾著靛青顏料。

顧明軒接過殘筆時，注意到她虎口有長期握筆形成的繭子。這個發現讓他莫名安心，仿佛找到同類特有的識別碼。正當他準備道歉離開，忽然瞥見翻開的素描本扉頁——深藍浪潮中，三頭鯨魚正以違背流體力學的方式躍出水面。

“抹香鯨的尾鰭角度不對?！八钢嬅婷摽诙觯斑@種體型的鯨魚垂直起跳需要至少...“話說到一半突然哽住，少女探究的眼神讓他耳后發燙。

“需要至少35°的入水角，對吧？“她曲起手指輕敲畫紙，腕間銀鐲撞出空靈的聲響，“但若是被月光引誘的鯨群呢？“隨著她的指尖移動，顧明軒才注意到畫面右上角藏著彎銀色月牙，海浪的波紋竟是無數細小的希臘字母組成。

圖書館的座鐘突然報時，驚起棲在飛檐上的白鴿。顧明軒看著鴿群掠過琉璃瓦，忽然想起競賽圖紙某個關鍵節點尚未標注。他匆忙轉身時，運動鞋碾過地上一片櫻花，汁液滲進帆布紋理的瞬間，聽見身后傳來帶笑的低語：

“建筑系的顧明軒同學，你踩碎了我的第十二個春天?！?

這句話讓他心臟漏跳半拍。轉頭時只見少女抱著素描本走向連廊盡頭，薄荷綠開衫的下擺掃過潮濕的地磚，留下蜿蜒的水痕。有片固執的櫻花粘在她發梢，隨著步伐起落像盞忽明忽暗的燈。

當天傍晚，顧明軒在實驗室清洗沾染顏料的襯衫時，發現衣領內側用極細的鉛筆寫著：鏡湖北岸·申時。水珠順著字跡暈開時，他想起素描本扉頁的鯨魚眼睛——那抹鈷藍里藏著針尖大小的金粉，如同深海中永不熄滅的航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