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淺夏推開音樂教室的彈簧門時，鐵銹正簌簌落在貝多芬石膏像的鼻尖。塵封的雅馬哈U3鋼琴沐浴在斜射的夕陽光里，琴蓋縫隙探出半截泛黃的《月光》琴譜，螞蟻正沿著音符爬成斷續(xù)的連線。

“音板開裂了?！邦櫭鬈幍闹腹?jié)叩擊鑄鐵骨架，共振聲像悶在罐頭里的雷鳴。他翻開琴蓋，年輪狀裂紋在云杉音板上蜿蜒成古地圖的等高線，“至少二十年沒調律，中央C偏差了37音分?！?

林淺夏的指尖掃過琴鍵，象牙貼面剝落處露出檀木底色。當她按下降B鍵時，麂皮止音器揚起經(jīng)年的灰塵，在光柱中舞成微觀星云?！跋癫幌癖荒痰谋╋L雨？“她突然跨坐在琴凳，赤腳踏響弱音踏板，未系帶的帆布鞋在柚木地板上投出飛鳥狀剪影。

第一聲和弦驚醒了沉睡的琴槌。肖邦《離別曲》的旋律從變形的音板里滲出，混雜著蟲蛀呢氈的沙啞。顧明軒倚著門框，看見她肩胛骨隨琶音起伏如浪，馬尾辮隨漸強樂章甩出克萊因藍的發(fā)圈。

“第三小節(jié)升F調走音了。“他鬼使神差地走近，建筑測繪用的激光筆在譜面投出紅點。林淺夏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按在琴鍵上，G大調和弦裹著塵螨沖進他的呼吸道：“建筑系高材生要指導音樂表現(xiàn)力？“

顧明軒的耳廓被鋼琴泛音染紅。他翻開琴凳里的調律工具盒，發(fā)現(xiàn)三根銹蝕的琴弦被替換成美術用的尼龍線，弦軸孔里塞著褪色的櫻花標本。當林淺夏彈到《月光》第三樂章時，他突然按住她的小臂：“等速顫音應該用前臂發(fā)力，你腕關節(jié)角度超過25°了。“

月光從彩玻璃窗濾成青色，將兩人重疊的影子釘在譜架上。林淺夏的腕表與他的電子表同時報時，19:17分的機械鳥鳴驚飛了琴箱里的蜘蛛。她突然掀起譜架，露出背后用熒光筆寫的字跡：「1999.3.21，蘇雯在此埋葬未完成的賦格」。

當夜暴雨突至，顧明軒在建筑模型室切割椴木板時，耳邊殘留著走調的琴音。他打開聲波分析軟件，將林淺夏彈錯的音符代入?yún)?shù)化模型，CAD界面竟生成克萊因藍的曲面建筑。更詭異的是，凌晨兩點十七分，監(jiān)控顯示音樂教室的鋼琴自動演奏了《月光》變奏曲。

次日清晨，林淺夏在琴譜發(fā)現(xiàn)陌生筆跡。有人用建筑草圖的紅藍鉛筆改寫第三樂章，在暴風驟雨般的八度音程間插入七個小節(jié)——每個變奏都精確對應顧明軒建模失敗的參數(shù)。當她試著彈奏時，琴箱突然震落塊松動的音板，露出藏在里面的黃銅頂針。

“這是蘇雯的！“她對著陽光端詳頂針內側的刻字，“LW&CM 1998“。這個發(fā)現(xiàn)讓她沖向建筑系館，卻在樓梯轉角撞見顧明軒捧著調律工具盒。他衣襟沾滿松香粉末，眼下泛著熬夜的青黑。

“你動了我的鋼琴?！傲譁\夏舉起頂針，金屬表面映出他瞳孔的震顫。顧明軒的喉結滾動，從工具盒底層抽出泛黃的日記本——1998級建筑系陳暮云的調律筆記，最后一頁夾著張褪色照片：蘇雯在鋼琴前回眸，腕間戴著同款銀鐲。

暴雨再次侵襲時，兩人蜷縮在鋼琴共鳴箱旁。顧明軒用激光測距儀校準擊弦機行程，林淺夏將松香抹在琴槌毛氈上。當《月光》變奏曲終于完整奏響時，二十年前的頂針與現(xiàn)在的銀鐲在琴箱產(chǎn)生共鳴，震碎了石膏像手中的指揮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