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塵劍脊抽擊的余波震得武僧踉蹌倒退,熟銅棍尖險險擦過老婦脖頸。
“銀爐供佛,銅臭熏天,涂了層漆掩人耳目,好個普渡眾生!”季塵手握身前的小沙彌丟到一邊,右腳重踏向上騰起。
于空中時腳尖輕點爐耳調整姿態,接著一記回旋踢掃斷正在燃燒的四截棒香,卷著他們直向武僧面門。
斷裂的香頭帶著白煙疾馳,尖端在疾風中泄著火星。
“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們這是什么成色!”
被丟到門口的小沙彌驚魂未定,他扭頭看向始終未說話的年長僧人,見對方雙手合十點了點頭,便急忙鉆進朱漆大門。
“放肆!此乃大不敬!”
武僧怒目圓睜,棍影如蟒打下飛來的香頭,接著攪向季塵下盤。
包鐵棍頭掃過空氣發出撕裂聲響,卻見季塵直直從香爐上跳下,不偏不倚的正好踩在棍端,將包鐵長棍踩在地上。
那武僧血氣上涌渾身赤紅,渾身肌腱漲大兩圈,當是催動經脈玄氣,不再留手武力全開。
可他無論如何雙手緊握向后猛拉,即使是漲紅了臉,那長棍也在季塵腳下一動不動。
“太弱了,換個人來吧。”季塵嗤笑松開腳跟,劍鋒順著棍身螺旋上挑。
壓迫感還不如那青蝎幫頭目。
武僧只覺虎口劇痛,包鐵長棍竟脫手而出挑飛至半空。
天引術驟然發動!
懸空的懸空的長棍如遭無形巨掌捏握,扭曲成麻花狀節節暴裂,碎塊如雨般掉了一地。
武僧扎步握拳,剛想再戰就已見白芒劍鋒抵住眉心。
“住手!”朱漆大門中鉆出一溜精干打扮的武僧,手握長棍圍繞季塵將他抵在中央。
武僧人一多季塵就發覺了不對,此刻他們的長棍和身軀上似有金芒流動,再細看之下那股金芒中似乎遍布著某種微小的字符。
“阿彌陀佛。”
朱漆正門轟然洞開,金絲袈裟在正午的陽光中晃得人睜不開眼。
方丈手持鎏金禪杖緩步踏出,一眾武僧紛紛后退,如銅墻鐵壁立于方丈身側。
他目光掃過碎裂的漆皮,手中佛珠捻得飛快。
“施主既通佛門金漆造像的規矩,當知這傳承百年的香爐也需上漆,否則將吸納空氣浮塵轉為異色。”方丈合掌時袖中金光暗涌,語帶悲憫,“毀寺中法器如同斷佛陀金身,施主就不怕業障纏.....”
話未說完,季塵劍指老和尚眉心:“知道銀子放空氣里會變黑,你還整銀的?”
方丈手中佛珠驟停,面上悲憫不改:“施主可知誹謗佛門該當何罪?”他禪杖輕點地面,十八羅漢陣齊聲低喝,聲浪震得檐角驚鳥紛飛。
以禪杖為點,一道金光法陣猛然乍現,頓時梵音四起,季塵前方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一眾武僧雙目發白,身上金芒大盛,似火焰般升騰跳動,當即結成守陣虎視眈眈。
圍觀百姓中突然爆出哭喊,方才磕頭的染坊女工顫抖著舉起褪色佛牌:“方丈...求方丈賜福救救我家娃娃吧。”
季塵突然放聲大笑,天引劍白芒暴漲三寸:“罪?盤剝百姓該當何罪!這鑄成香爐的白銀你賣上一輩子開光法器能掙出來嗎?”
他話音未落,劍鋒便攪動香爐漆層裂片如暴雨倒卷。
方丈袈裟上的金線突然泛起異芒,武僧戰陣轉守為攻,棍影交織成密不透風的網。
“佛門清凈地,豈容你放肆!”方丈禪杖重重頓地,十余根冒火的長棍爆出嘯鳴,“烈日伏魔陣!”
“伏魔?”季塵突然從懷中甩出塊玄鐵令牌,上面明晃晃的“監察御史”四個大字映在和尚們眼中,“御史懷疑寶雞寺賑災不利,在下奉命來調查,我倒要看看誰敢動!”
空氣突然凝滯。
方丈手中佛珠“啪”地崩斷,檀木珠子滾落臺階。
烈日伏魔陣的金光像被潑了冷水般熄滅,最前排的武僧因出勢過猛來不及收,只得改變方向踉蹌撞上香爐,腦門撞鐵的悶響驚得鴉雀無聲。
“劉...劉清玄大人?”
方丈袈裟下滲出冷汗,這御史大人才來廣安府滿打滿算也才兩天,只因視察賑粥去過去城北的粥棚,怎么這么快查到寶雞寺頭上來的?
而且御史應是神都官員,這劍客又是誰?
“敢問大人是何等身份?為何持有御史令牌?”
“方丈這消息挺慢啊,我乃御史劉清玄的副手,此事已經在幫派嘍啰間傳遍了。”
老方丈啞口無言,這些天是閉門修禪的定期日子,他自然已經數天沒有見客。
按照修禪前最后的計劃,讓御史獨自前來廣安府,并隔絕他的信息渠道,靠著無用公文和連續應酬拖延到修禪期結束應該不成問題。
不能拖延一個月就算了,為何連三天都沒有?
緣寧商會是干什么吃的!
“這些日子乃是秋月的修禪期,老僧無要是理應閉門謝客,這不知御史副手前來大水沖了龍王廟...”
“拉倒吧,西郊水患餓殍遍地,貴寺倒有閑銀鑄香爐?”季塵敲了敲銀鑄的香爐,試了試手感:“你們這閑錢倒是不少啊。”
方丈頸后肥肉顫抖著堆出笑臉:“大人有所不知,西部的分寺已在就地救助災民,而這銀爐是百年前先帝時期的文物...”
“原來這香爐不是你們用現在的錢鑄的啊。”季塵點了點頭,雙手抱胸靠在香爐上,“那我怎么沒在城外施粥點的義倉處看見你們捐的糧食,那齊信坊可沒少捐啊!”
老方丈冷汗浸濕內襯,原來繞了一圈在這等著呢。
寶雞寺確實沒以個人名義捐款,可今年的糧食都運出去了,佛庫除了金銀也沒有其他東西。
沒有糧食也不能憑空變出糧食,若是拿金銀向外省購買,那勢必會引來不必要的關注。
“大人...這緣寧州的各個分寺都是就地出力,不只是西邊的水患,其他地域因地震倒塌的房屋我們也在幫助重修...”
“可你說是就是了?我怎么在廣安府一粒糧都沒看見?”
老方丈感覺喉頭像塞了根次,他當然知道為什么沒糧食,可佛庫沒糧食的原由也定不能對這位大人說,不然這一切的準備就全白費了。
他袖中緊捏佛珠,面上堆起慈悲笑意:“大人慈悲心腸,老衲愿為災民捐出...白銀五萬兩,到廣安府上!”
“這錢到廣安府上,那可就不一定是誰所得算了。”季塵戲謔的回答。
老方丈回想一番,當時商黨的退步就是要求變法派只能出一人,故而不可能允許任何與變法有瓜葛的人隨行。
同時又傳聞劉御史向來孤僻,也不熟識其他與變法無關的武人。
雖不知前來的路上發生了什么,但眼前這人定不是京城變法派人士,可能只是臨時受雇,再加上他剛才說的話——
莫不是在暗示我?
老僧眼皮微顫,手中最后的那枚佛珠被捏出裂痕:“大人這是何意?”
季塵指尖在香爐上輕叩一陣,突然將拇指與食指疊在一處緩緩搓動,白煙繚繞間似笑非笑地盯著老方丈。
“大人此事好說。”老方丈彎腰伸臂,為季塵引路,“不妨先進來再談。”
一眾人陸續進門,只剩下不言語的年長和尚與小沙彌撿拾地上的佛珠。
寺院內。
季塵瞥了眼朱漆大門內森然的武僧陣勢,劍刃輕輕磕在磚石上發出清響:“方丈既說要談,何須進屋?我看這青天白日下正適合算賬,讓門外的平民聽不見就夠了。”
老方丈袖中手指猛地收緊,面上仍堆著笑紋:“大人遠道而來,老衲總該奉盞茶......”
“不用了,我還有事。”
季塵突然豎起一根手指:“一萬兩,我就當此事沒發生過。”
圍觀武僧中響起抽冷氣聲,陣中金芒忽明忽暗,棍陣隨著方丈顫抖的袈裟微微晃動。
剛才的五萬兩走的的廣安府的內賬,這抹一抹就不剩多少,可這位要的全進自己腰包啊。
“大人說笑了,整座香爐熔了,也鑄不出三千兩......”
話音未落,豪膽劍氣猛然爆發,勁風吹得老方丈袖子亂舞。
“老禿驢你扯謊也要有個度啊,這九成二的純銀香爐跟特么大鼎一樣有我胸口高,這么大個東西我給你三千兩你給我鑄一個來!”
老方丈不氣不惱反問:“大人又未切開查看,怎能知曉此香爐為純銀而非鍍銀,又怎知這香爐有九成二的純度呢?”
“監天司神通,有問題嗎?”季塵不屑的回答。
老方丈心里暗叫不好,這人明顯看著不像是能學習神通的文人,可他是不看就能知曉這香爐并非鍍銀。
而且廟里的古籍記載中,這香爐為了彌補白銀質地柔軟,只采用了九成多少許的的銀料,這人呢精確報出九成二屬實離譜。
他也拿不準主意,不如趁早把這尊仙人送走吧。
方丈面上卻浮起愁苦紋路:“大人明鑒,寶雞寺雖有些香火錢,可緣寧州各處分寺的修繕都要貼錢、千余僧眾的供養皆也仰仗于此。這個月更是爆發大震和水患,我們分寺的錢也要交由總寺調配......“
“那就是談不攏嘍?”
老和尚頸后肥肉猛地一顫,一股荒謬的危機感爬上脊背。
季塵向后一肘推開朱砂大門,接著轉身而出直奔銀香爐而去。
“大人那香爐是文物啊!不能砍啊!”老方丈雖然這么喊著,但心里卻想砍了也好,這香爐可不便宜。
變法派可不算富裕,各個試點縣都在瘋狂燒錢,這香爐的歷史意義往大了說可以值幾十萬兩。
若用香爐換個用來攻擊的由頭,讓御史之后乖乖聽話也是不錯,緣寧商會不但會出錢重鑄一個,還要謝謝我們寶雞寺。
然而季塵將玄鋼天引劍插回鞘中,在身上擦了擦雙手,接著一手抓住爐耳一手抓住爐腿,雙臂環抱爐身。
周邊百姓、出門的一眾和尚、和剛才在地上磕頭的一眾女工都見識到了他這瘋狂的舉動。
漆皮碎屑簌簌落進領口,銀胎觸感寒涼刺骨。他試探性地屈膝發力,腳底青磚竟咔嚓裂開蛛網狀紋路。
“起!”
體內氣血如沸水翻涌,懷內的盈天盤閃爍微光,香爐竟硬是被他抬起半寸離地而起。
季塵身形微晃,靴底在石板上壓出兩個碎石坑,圍觀百姓中響起驚呼,幾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慌忙退到街角。
老方丈捏碎最后的佛珠,手僵在半空,突然厲喝:“快攔住他!”
一眾武僧卻遲疑著不敢上前,那香爐對他們這些十多脈的武者來說,擦到及傷碰到及死,若是不慎便碾到定是變成肉泥。
“倒是個實心貨,再起!”季塵脖頸青筋暴起再向上發力,這一次腰馬合一同上頂,略微后傾靠著身體擎著香爐不讓其滑下。
這一次香爐離地一尺。
老方丈有些傻眼,御史的副手要是被壓死在這,寶雞寺麻煩就大了。
而且眼前這位應該是劍客吧?這位大人能凝聚劍勢至少也是開光期。
但即使是修為再高的劍客,也不會刻意去打磨肉體啊?
季塵深吸口氣再次發力,渾身骨骼爆出炒豆般的炸響,他感覺自己的力量驟然增加,還能再舉!
他喉間滾出野獸般的低吼,香爐竟被硬生生舉至胸口高度。
老方丈禪杖重重頓地,聲音帶著顫抖:“大人三思啊!”
話音未落,季塵突然旋腰轉胯,捏住爐耳的手快速變換握姿,集中全身的力氣——
還差最后一點!
“不就是個香爐嗎,給我起!”
香爐越過肩頭,被兩只胳膊高高舉起,爐內的香灰像瀑布一樣灑了一地。
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于此,季塵亦是享受這份目光。
這才是穿越。
他感覺自身像是全部血管通暢了一般舒適無比,源源不斷地力氣從胸口中涌出,他舉著香爐走了幾步,剛開始還顫顫巍巍,接著越走越輕快。
季塵舉著香爐轉身問老和尚:“當真談不攏?”
他雙臂肌肉虬結,香爐邊緣在他掌中發出細微的金屬變形聲。
老方丈袈裟下擺被冷汗浸透,禪杖幾乎拿不穩:“大人且慢!老衲、老衲愿出五千兩白銀!”
“五千?”季塵冷笑,他看出來這老禿驢沒出全價,爐身突然傾斜,幾塊漆皮混著香灰掉在青磚上。
“這香爐熔了少說值萬兩,你當我要飯的?”說著竟大步朝寺外邁去,爐底在地面刮出刺耳尖鳴。“那還不如我把這香爐融了交給劉御史,剛才你說的話我都用留影石記下來了,多于三千兩準沒你好果子吃!”
“不可!”方丈禪杖哐當墜地,忍住恐懼用枯手抓住季塵衣角,“此爐乃先帝親賜,刻著《妙法蓮華經》全文!乃是受兵主祝福的文物啊!”
季塵腳步稍頓,然后繼續往前,拽著季塵衣角的方丈不敢松手,被這么冷不丁的一拽跪在地上。
他自知打不過又不占理,便跪在地上向季塵哀求:“老衲只有七千兩了,這些是寺里全部的現銀,求求您把這廣安府分寺的鎮寺文物放下吧!”
季塵低頭冷眼看他:“全部?你一個破木牌賣八十兩的人,是抱著怎樣的覺悟才說出這種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