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連山悶頭抽了一晚上煙，雖然瞌睡的厲害，可怎么也睡不著，隔壁小兒子一晚上唉聲嘆氣的，每一聲都像是刀扎一樣刺到他的心里。他沒想到，因為自己養老的問題，竟惹出這么大的麻煩。

望著皎潔的月亮，他不由得想起老伴韓玉芝，要是她還活著，準沒有這么些麻煩事兒。

思來想去，他還是覺得去秋梅家養老合適，房子騰給小兒子，地留給大兒子，這樣也就沒什么麻煩事兒了，可仔細一琢磨，這對秋梅有點兒不公平，畢竟指望著人家養老呢，也不能啥也不給人家啊，即便秋梅和劉大民都不計較，外人的嘴也堵不死啊，村里人的閑言碎語、吐沫星子也夠自己喝一壺的，作為當了一輩子村干部的人，不能給人留下把柄。

他掂量了一下，房子是肯定要給小兒子的，只能在地上打主意，十五畝地，要是全給了秋梅，有點兒對不住大兒子，畢竟大兒子身有殘疾，將來老了沒什么保障，大部分的地還是要留給大兒子的，給秋梅的也就是意思意思，為的是堵別人的嘴。五畝，就把秋梅的地還給她，誰也說不出來啥，剩下自己和老伴的地留給大兒子，這樣一天烏云就散了。

傍天亮的時候，他拿定了主意，穿鞋下地，用煙袋鍋把杜建設捅醒，“去把金英接回來吧，我去你大姐哪兒，房給你們。”

杜建設想媳婦想得一晚上沒睡好，這會兒正睡得香呢，迷迷糊糊里聽到這話還以為是做夢呢，用手推開煙袋鍋，“爸，你又來糊弄我！”

“臭小子，什么糊弄你，快起來！”杜連山掄起煙袋鍋就在杜建設屁股上來了一下。

杜建設尖叫著爬起來，揉了揉眼，“爸，你這是干嘛，天還沒亮呢！”

“媳婦都走了，你還睡得著？”杜連山呵斥道，“快去把人接回來！”

杜建設愣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剛才不是做夢。他一個高竄到地上，笑得臉上開了花，一溜小跑著出去了。

“哎！”杜連山嘆息一聲，倒在搖椅上抽煙，屋里的一切瞧著都那么親切，讓他立刻搬走，還真有點兒舍不得。

金英娘家就是村里的，離著不遠，杜建設沒一會兒就跑了回來，滿頭汗，手扶著搖椅蹲在地上，齊牙笑道：“爸……那個……”

“今個就搬，給你們騰地方！”

“不是，”杜建設撓了撓頭，吞吞吐吐的道：“地……金英想問問地的事兒！”

杜連山聞聽，皺起了眉頭，“怎么，她還惦記著我的地？”

“爸，金英沒惦記你的地，她說，地呢，可以要，也可以不要，但是爸得把一碗水端平，只要有大哥的，那就得有她的！”

杜連山轉了轉眼珠，他思慮了一晚上，竟忘了這事兒，自己把地分給了老大十畝，金英肯定是要爭的，可是要是再分出來五畝，那到老大手里就只剩下五畝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兒少。

“她的意思是，不給她地，她就不回來了唄？”

杜建設撓著頭，哼哼了半天沒答話，但意思卻表達明白了。

“成，你去跟她說，十五畝地，有五畝是秋梅的，和她沒關系，剩下的十畝，你們兄弟倆一人五畝！”

“得嘞！”杜建設興奮的答應一聲，起身就往外跑。

“叫劉大民吃完飯來給我搬家！”杜連山吆喝道，也不知道杜建設聽沒聽清。

杜連山坐起來，連煙鍋也顧不上抽了，思忖再三，下了狠心，秋梅的地就不給了，老大還是十畝。

金英和杜建設有說有笑的回來了，倆人好得看不出來昨晚剛吵完架，就像是很久沒見的情人一樣，一頭扎進了屋里，一直沒出來。

杜連山餓著肚子，眼巴巴的望著南屋的門，心里惦記著什么時候能吃上飯，可那屋里似乎是完全當他不存在一樣，窸窸窣窣，各種不可描述的聲音。

杜連山聽不下去了，啐了一口，起身往外走，琢磨著去哪兒找頓飯吃。

出了院，剛到門口，正和李翠玲走了個照面。

“爸，餓壞了吧，剛給燕紅送去學校，飯送來晚了！”

“不晚，給我吧！”杜連山接過籃子，尋思了片刻，道：“我想了一晚上，房子還是給建設吧，他們新成家，總得有個住的地方，地呢，也給他五畝，剩下的給你。”

李翠玲的臉刷的沉了下來，慘白慘白的。

“不過，你別擔心，我呢，不用你們養老，我去秋梅哪兒，她條件好，不會計較這些。”

李翠玲依然沉著臉，掃了一眼掛著窗簾的南屋，一句話也沒說，扭頭就走，沒走幾步，扭回頭來，一把奪回了裝飯的籃子。

回到家，她狠狠的把門摔上，盤腿坐在炕上生氣。昨晚做了一晚上美夢，不但房子到手了，地也全都是她的了，沒想到一覺起來，雞飛蛋打，不但房子沒了，地也少了五畝。她不甘心，嘬得牙花子咯吱咯吱響，這事兒不能就這么算了，白白便宜了金英。

她是個頗有心機的女人，沒一會兒功夫，便拿定了主意，急匆匆的趕到杜秋梅家。

劉大民正忙著給拖拉機加水，準備去給老爺子搬家，杜秋梅剛吃了飯，站在院里掐腰催促著。

“秋梅，忙著呢？”李翠玲嬉笑著進了院，拉著秋梅的胳膊往屋里走，“進屋，跟你說點兒事兒。”

“大嫂，啥事啊，我這急著去給爸搬東西呢！”

“不急，你現在去了，估計也搬不了，建設兩口子還沒起床呢！”李翠玲掩口笑道，臉頰緋紅。

杜秋梅一聽就明白什么意思了，臉色很難看，“建設搬過去住啦？”

“可不是嘛，昨晚倆人就急不可耐的搬過去了，為了房子還跟老爺子干了一仗呢，氣得咱爸差點兒背過氣去！”

杜秋梅是個孝順閨女，直來直去的，一聽這話火了，“這兔崽子，娶了媳婦忘了爹啊！”

“哎呦，秋梅，咱家弟弟啥樣，你比我了解啊，建設哪有那么多心眼，他就是個小孩兒，還沒立事兒呢，主意呀，都是金英出的。你可不知道，昨晚我去給爸送飯，金英當著我的面，給爸往外趕，逼著他騰地方，張口閉口的就說媽答應把房給她了。爸氣得不行，說了氣話，那意思是，誰給養老，房子和地就給誰……”

“這話沒錯，是這么個理兒！”

“誰說不是啊，我多嘴，就插了句話，我說，秋梅給爸接去，也沒說要爸的房子和地。這房啊，地啊，早晚都是金英你的，爸是在老房子住習慣了，一時半會兒的不愛走，你們耐心等幾天，等老爺子住夠了，搬走了你們再來唄！你看，我說得沒錯吧？”

“沒錯，我就沒打算要那房子和地，只要爸開開心心的，比什么都強。”杜秋梅心直口快，一不小心就落到了李翠玲的套里。

“可金英不這么想啊，她是既想要房子和地，又不想養老，這也就算了，她還逼著老爺子立刻滾蛋，你說這還叫人嘛？”李翠玲添油加醋的說道，“你是沒看見她鬧的哪出兒，半夜三更的回娘家了，扔下狠話，不給她房子和地，她就不過了！”

“還有這事兒？”杜秋梅瞪起了眼睛，起身就要往外走，“她這是不要臉了！”

李翠玲一把拉住她，“秋梅，你別生氣，我還沒說完呢，咱爸氣得一晚上沒睡好，我早上去送飯，他也一口沒吃，原封不動的我又拎回去了。他是被氣得沒辦法了，一早打發建設又去把金英接回家了，房子答應給她，地也給她，他呢，今個就凈身出戶，嘖嘖，咱媽剛走，咱爸就落了這么個下場，真是讓人心疼！”

李翠玲說著，眼淚噼噼啪啪的往下掉，抽抽搭搭的，一副可憐樣。

杜秋梅也跟著掉了淚，尋思著，難怪建設一大早天還沒亮就火急火燎的來通知給老爺子搬家呢，她恨得一拳砸在了炕沿上，沖著院子里，吼了一嗓子，“熄火，不接啦！”

劉大民雖然不知道咋回事，但這嗓子他聽得清楚，立刻熄了車，好奇的看著風風火火的杜秋梅從屋里燒了出來。

李翠玲跟在杜秋梅身后，幾乎是小跑，“秋梅呀，你聽聽就得了，別管了，我都不跟金英爭，你何苦呢……再說，你這時候去也不合適，人家小兩口還沒起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