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林夏抱著一沓畫稿沖進教室時，一眼就看到顧言趴在課桌上睡覺。晨光透過紗簾落在他凌亂的發梢上，在桌面投下細碎的光斑。他手里還攥著半塊橡皮，草稿紙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像一群困在牢籠里的黑鳥。

林夏輕手輕腳地放下書包，目光掃過顧言泛青的眼圈。他最近總是熬夜，連數學課都會打瞌睡，校服領口松垮垮地歪著，露出鎖骨上結痂的抓痕——是上周喂流浪狗時被那只警惕的小家伙撓的。

“啪嗒！“

鉛筆滾落在地的聲音驚醒了顧言。他猛地直起身子，后腦勺撞到林夏正在撿鉛筆的手，兩人同時痛呼出聲。

“你沒事吧？“顧言捂著后腦勺，睡意朦朧的眼睛里泛起難得一見的慌亂。

林夏揉著發紅的手背，突然注意到他睫毛上沾著細小的橡皮屑。等反應過來時，手指已經伸了過去：“別動，你眼睛上有東西。“

顧言僵住了。少女指尖的溫度像一顆墜入深潭的星星，在他瞳孔里激起細小的漣漪。晨風掀起窗簾，把林夏的馬尾辮吹散一縷，發絲輕輕掃過他的鼻尖。

“好了！“林夏迅速收回手，耳尖泛起可疑的紅暈，“你昨晚又去喂小白了？“

“它懷孕了。“顧言低頭翻找課本，聲音悶悶的，“最近總有人往巷子里扔酒瓶。“

林夏從書包里掏出一個保鮮盒：“這是我做的貓飯，放學后......“

“顧言同學在嗎？“教室門口突然傳來陌生的女聲。穿著香奈兒套裝的貴婦人摘下墨鏡，精心修飾的眉毛微微挑起，“我是顧言的母親。“

天臺上的風裹著初冬的寒意，林夏把校服外套裹緊了些。透過生銹的鐵門縫隙，她看到顧言母親涂著裸色指甲油的手指正在翻閱文件。

“這是瑞士國際學校的資料。“女人聲音像精密的機械表，“你父親已經聯系好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教授......“

“我不去。“顧言背靠水箱，手里轉著打火機。金屬蓋開合的聲響規律得令人心慌。

“小言，媽媽是為你好。“文件紙在風中嘩嘩作響，“這種公立學校只會耽誤你，看看你現在成什么樣子？和流浪狗混在一起，還帶著來歷不明的......“

“她不是來歷不明。“打火機“咔“地合上。

女人冷笑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那個林夏的父母不過是普通教師，她......“

“夠了！“顧言突然提高音量。林夏看見他脖頸暴起的青筋，像是有什么困獸在皮膚下掙扎，“十年前你說去歐洲考察項目，結果三年沒回家。現在憑什么來安排我的人生？“

女人精致的面容出現裂痕：“當年是你父親先......“

“你們都一樣。“顧言轉身走向鐵門，“要轉學就讓顧振東自己來，反正他永遠在簽合同的路上不是嗎？“

林夏慌忙后退，卻撞倒了墻角的掃把。當她手忙腳亂扶起掃把時，正對上顧言通紅的眼眶。他快步從她身邊掠過，帶起的風里有淡淡的薄荷糖味道。

“顧言！“林夏追到樓梯口，“你等等......“

“讓我一個人待會兒。“他的聲音啞得可怕。

林夏站在原地，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踉蹌了一下。陽光從樓梯轉角窗斜射進來，把少年孤獨的影子拉得很長，長到幾乎要觸到她的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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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十一點，林夏被雷聲驚醒。雨點砸在窗玻璃上，像無數透明的小拳頭。她摸出枕頭下的手機，置頂聊天框還停留在下午五點——

【夏夏】：小白不見了，我在老巷子找了三次都沒看到 T_T

【Yan】：我在醫院

對話框上方“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閃爍了整整兩分鐘，最終歸于沉寂。林夏盯著手機屏保上偷拍的星空照片，突然翻身下床。

雨幕中的老街像被浸泡的舊膠片。林夏撐著顧言給的傘跑到巷口時，正好看見他跪在泥水里。黑色衛衣濕透了貼在背上，懷里抱著瑟瑟發抖的小白狗，身下護著三只眼睛都沒睜開的小奶狗。

“你瘋了嗎！“林夏沖過去把傘罩在他頭頂，“這么大雨你會生病的！“

顧言抬頭看她，雨水順著下巴滴在小狗身上：“助產箱被偷了。”

林夏這才看清他手背上的咬痕，混著泥漿的血跡正在被雨水沖淡。小白狗在他懷里發出虛弱的嗚咽，身下的報紙已經被血水浸透。

“去我家吧！“她拽起顧言的手，“我爸媽今晚帶學生去寫生了，家里有醫藥箱！“

浴室暖光燈下，顧言坐在小板凳上給小狗擦身子。濕發垂下來遮住眼睛，發梢還在滴水。林夏蹲在旁邊給奶瓶沖羊奶粉，熱氣氤氳了眼鏡片。

“它們可能活不過今晚的。“顧言突然說。

林夏手一抖，熱水濺在手背：“不會的，胡說什么！“

“早產三周，體溫過低。“他用棉簽蘸著葡萄糖水擦拭小狗的嘴角，“動物醫院的王醫生說過......“

“王醫生還說小白需要補充葉酸呢！“林夏搶過棉簽，“上個月你說要帶它絕育，結果還不是天天偷喂罐頭？“

顧言抿了抿唇，沾著泥漬的睫毛顫了顫。

林夏心頭一軟，放輕聲音：“至少等天亮，好嗎？“

凌晨三點，兩人裹著毛毯窩在沙發兩頭。暖氣片發出輕微的嗡嗡聲，混著此起彼伏的小狗哼唧。林夏數著顧言睫毛投下的陰影，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響。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顧言突然開口。

林夏捏著毯子邊緣的流蘇：“因為你值得啊。“

“我不值得。“他盯著茶幾上的水漬，“我數學考滿分是因為每天刷五套題，喂流浪動物是害怕它們像我一樣......“

“顧言！“林夏赤腳跳下沙發，毛毯滑落在地，“看著我。“

少年別過臉，后頸凸起的骨節像折翼的蝶。林夏伸手扳過他的肩膀，卻在觸及他皮膚的瞬間被燙到——他在發燒。

“你發燒了！我給你找……“

未完的話被突然響起的門鈴切斷。

玄關處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林夏母親驚訝的聲音在雨夜里格外清晰：“夏夏？這么晚怎么還沒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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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時，林夏躡手躡腳推開客房的門。

顧言蜷縮在折疊床上，燒得泛紅的臉頰陷在枕頭里。床頭柜上的退燒藥少了兩粒，水杯邊緣還沾著唇紋。

林夏輕輕掀開被角——他手背上的咬痕已經包扎妥當，紗布邊緣露出半截黑色記號筆畫的簡筆畫：戴著護士帽的小狗。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班級群跳出十幾條消息。林夏點開最頂端的語音，蘇晴帶著哭腔的聲音炸響在寂靜的房間里：

“夏夏你快去看貼吧！有人說顧言媽媽是教育局領導，要讓他轉學去國際班......“

折疊床上的人動了動。林夏慌忙按滅屏幕，卻看見顧言睜開的眼睛里蒙著霧氣。他伸手夠水杯時露出腰間淤青，是昨天撞到垃圾桶的痕跡。

“你都聽到了？“林夏把溫水遞過去。

顧言撐著身子坐起來，寬大的睡衣領口滑向一邊：“其實上周校長找過我，說國際班有常青藤保送名額。“

林夏握緊杯子的手開始發抖：“所以你要轉學？“

窗外傳來環衛車作業的聲響，驚飛了電線上的麻雀。顧言望著窗簾縫隙漏進的光斑，聲音輕得像嘆息：“如果是你，會怎么選？“

晨光在他們之間緩緩流動，林夏突然想起天文望遠鏡里那顆孤獨的土星。億萬年來，它的星環是否也在渴望觸碰另一顆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