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君衍望向溫知虞，見她輕撫腰間白玉禁步頷首，終是松口：“有勞二嬸。“轉身時玄色披風揚起凜冽弧度，“未時三刻，本侯要見著人。“

鑾鈴輕響，青篷馬車碾過滿地血痂。溫知虞目送車駕遠去，再轉身時眸中暖意盡褪。金絲繡鞋踏上染血石階，環佩相擊聲驚飛檐下寒鴉。

“關門。“

紅纓綠袖應聲落閂，銅鎖相扣聲震得吳氏一顫。溫知虞撫過腕間翡翠鐲子，聲線比鐲子更冷：“諸位是要在此處論理，還是回侯府說話？“

“自然要回府。“溫知舒剛開口就被截斷。

“掌家印信在本夫人手中，何時輪到大房插嘴？“溫知虞廣袖一揮，“莫顏，駕車。“

四名佩刀侍衛齊刷刷橫刀出鞘，寒光映得眾人面色慘白。吳氏攥著溫知舒退到墻根，眼睜睜看著朱輪華蓋的馬車碾過青石板。

溫二夫人扶著溫粵登上后面車駕，少年攥著車簾骨節發白：“母親，我要考武舉。“

“不急。“溫二夫人按著他青筋暴起的手背，“且看你長姐如何料理這群腌臜貨。“

前頭馬車里，溫知虞正慢條斯理撥弄鎏金手爐。車過鼓樓時忽然輕笑：“大夫人可知殿前司每日要往御前遞多少折子？“

吳氏心頭猛跳，耳邊傳來更驚心的話：“您家三郎上月強占民田的狀紙，此刻怕是正壓在俞二少案頭呢。“

“你！“吳氏眼前發黑，忽然明白為何溫知虞要幫溫粵謀職。這哪是施恩，分明是懸在侯府頭頂的鍘刀！

馬車驟停，侯府鎏金匾額在秋陽下刺目。溫知虞搭著紅纓的手下車，繡金裙裾掃過跪地相迎的仆婦：“去請老夫人，就說——“她回眸淺笑，“大夫人要替侯府清理門戶。“

正廳烏木門轟然閉合時，溫二夫人正扶著老夫人從穿堂轉出。龍頭杖敲地聲驚起滿樹寒鴉，老夫人渾濁眼珠掃過抖如篩糠的吳氏：“老身還沒死呢，輪得到你作妖？“

溫知虞端坐主位抿了口茶，聽著外頭漸起的杖刑聲，唇角勾起冰涼弧度。這場戲，才剛剛開場。

溫知舒心亂如麻，指尖深深掐進掌心。明明讓冬安盯得死死的，怎會出這般紕漏？“你究竟怎么盯的人？“她抓住冬安胳膊的手直發抖，“那兩個混賬東西怎就混進去給二弟謀差事了？“

冬安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奴婢。奴婢當真看得分明。“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睜大眼，“姑娘說花園只有一道門，可二夫人和粵少爺莫不是會遁地？“

松鶴苑正屋里茶盞叮當響，溫二夫人將青瓷杯重重撂在案幾上。她特意選了老夫人午憩剛醒的時辰，此刻滿屋子徐家女眷正捧著消食茶說閑話。

“老夫人容稟。“溫二夫人帕子往眼下一按，聲音里帶著三分哽咽，“我們溫家雖比不得侯府顯赫，可族中男兒都是堂堂正正考功名走仕途的。今日貴府夫人當眾污我母子清白，若傳出去叫我們如何做人？“

老夫人手里念珠越轉越快，暗恨吳氏莽撞。正要開口圓場，外頭忽然傳來哭天搶地的哀嚎。只見四個粗使婆子抬著春凳進來，秦釗背上洇開的血跡染透半邊竹青衫子。

“母親要給兒媳做主啊！“吳氏撲通跪在青磚地上，“釗兒不過去園子里尋個清凈讀書，平白叫人打成這樣。“她突然扭頭瞪著溫二夫人，“倒是溫家二夫人好本事，帶著兒子逛別人家花園如入無人之境！“

溫二夫人冷笑一聲站起身，鬢間金鑲玉步搖紋絲不動：“侯爺夫人這話奇了，我兒拿著正經文書去殿前司報到，倒要請教貴府公子帶著鐵鞭在花園作甚？莫不是侯府的書都藏在假山洞里？“

（中間省略沖突升級及老夫人調停等情節）

溫知虞靜靜立在廊下，聽著里頭漸漸拔高的爭執聲。春末的風裹著海棠香拂過面頰，她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花瓣，忽聽得身后有人輕笑。

“大姐姐好雅興。“溫知舒不知何時站在月洞門下，石榴紅裙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只是不知二嬸這般鬧騰，明日京城又會傳出什么新鮮話本子？“

……

松鶴苑內沉香裊裊，老夫人摩挲著翡翠佛珠的手停在第三顆羅漢雕紋上。烏木雕花門吱呀作響，溫知舒邁進門檻時，正瞧見溫知虞指尖搭在青瓷盞沿，盞中君山銀針根根豎立如劍。

“給冬安姑娘看座。“老夫人突然開口，驚得冬安撲通跪地。青磚寒意透過膝褲刺進骨頭縫，她瞥見溫知虞身后十名玄甲府兵腰間的儀刀，喉頭發緊：“奴婢。奴婢站著回話就成。“

溫知舒絞著帕子落座，繡墩上的纏枝蓮紋硌得她生疼。溫二夫人茶蓋輕叩盞沿的脆響，讓她想起昨夜祠堂更漏聲。

“說說吧。“老夫人佛珠啪地按在案幾，“帶著三十家丁闖大明湖園子，當是趕廟會呢？“

“孫媳聽聞俞二少往園子去。“溫知舒話頭被截斷。

溫二夫人撂下茶盞，瑪瑙護甲劃過案幾：“俞家商隊今晨押送軍餉出城，世子夫人這耳目倒是靈通。“

“冬安親眼見著。“

“好個忠仆！“溫知虞忽然輕笑，腕間羊脂玉鐲映著窗欞漏光，“上月你替主子收城南布莊五百兩銀票時，眼神可沒這般利索。“

冬安膝行兩步想辯駁，卻見紅纓捧著的鎏金匣里露出半截賬本，正是她藏在妝奩夾層的私賬。冷汗順著脊梁滑進衣領，喉頭腥甜翻涌。

“老身倒要聽聽。“溫二夫人起身時翟紋裙裾掃過青磚，“你們主仆如何隔著三重院墻，瞧見首輔夫人與俞二少'閉門私會'？“

溫知舒指甲掐進掌心：“江蘺親口說。“

“江蘺何在？“老夫人龍頭杖重重頓地。

門簾忽被挑起，俞錦恩貼身侍從拎著個五花大綁的丫鬟擲在地上。江蘺發間還簪著晨起溫知舒賞的珍珠釵，此刻卻抖如篩糠：“奴婢奉二爺命給首輔夫人送地契，世子夫人硬塞鐲子逼奴婢作偽證。“

“你血口噴人！“溫知舒霍然起身，髻邊累絲金鳳釵穗亂顫。

“啪——“

翡翠佛珠串應聲而斷，老夫人渾濁眼底泛起厲色：“當老身死了不成？“

滿室死寂中，溫知虞慢條斯理展開黃絹：“今晨陛下口諭，命我協理北疆軍需。俞二少送來的是馬場契書，黎二少押運的是御賜棉甲。“她指尖輕點輿圖，“世子夫人若不信，不妨問問你兄長——他上月倒賣的二十匹戰馬，此刻拴在哪個鹽商后院？“

吳氏手中茶盞咣當墜地。滾水潑在織金裙擺上，燙得她渾身發抖。

“冬安。“溫知虞突然喚道。

小丫鬟膝行至階前，額頭磕出青紫：“奴婢愿招！世子夫人命奴婢收買江蘺，在俞二少茶里下。“

“拖出去！“老夫人厲喝打斷，兩個粗使婆子立時堵了冬安的嘴。

溫二夫人撫著腕間佛珠冷笑：“溫府送來的陪嫁丫頭，倒成了插向主子的刀。“

“讓親家見笑了。“老夫人撐著案幾起身，龍頭杖指向面如死灰的溫知舒，“即日起，世子夫人禁足祠堂抄《女誡》。至于冬安。“她瞥向溫知虞，“首輔夫人看著處置罷。“

溫知虞撫過案上黃絹：“陛下最恨貪墨軍資。“輕飄飄一句，驚得吳氏拽住老夫人衣袖：“母親！三郎他。“

“拖到角門打二十板子，發賣了吧。“老夫人甩開她的手，佛珠滾落滿地。

暮色漫進窗欞時，溫知虞踩著滿地殘珠跨出門檻。紅纓捧著鎏金匣緊隨其后，里頭裝著侯府三房這些年的爛賬。回廊轉角處，陸君衍的玄色披風掃過朱漆廊柱：“都清了？“

“才剛開始。“溫知虞將黃絹收入袖中，“大房在江南鹽引的勾當。“

“冬至前料理干凈。“陸君衍握住她微涼指尖，“開春帶你去雁門關挑馬。“

檐角銅鈴在晚風中輕響，驚起寒鴉掠過祠堂飛檐。溫知舒跪在冰冷磚地上，聽著遠處板子聲漸漸微弱，突然想起出閣時母親說的話——“溫家女兒，最該學會及時收手。“

……

銅胎琺瑯香爐騰起裊裊青煙，溫二夫人指尖重重叩在黃花梨案幾上：“侯爺夫人單憑個賤婢信口雌黃，就敢帶著全府上下捉奸？你們侯府的臉面是紙糊的不成？“

吳氏后頸沁出冷汗，強撐著道：“世子夫人說得有鼻子有眼，說四夫人待字閨中時便與那二位公子。“她聲音突然尖利起來，“四夫人陪嫁里三十多抬箱籠都是俞黎兩家添置的，任誰聽了不起疑？“

“好個黑心爛肺的編排！“溫二夫人霍然起身，翡翠禁步撞出清脆聲響，“首輔夫人與俞黎兩家公子是穿開襠褲的情分，添箱賀禮也成了罪證？“她突然轉向溫知舒冷笑：“倒是世子夫人這般清楚陪嫁數目，莫不是夜夜扒著庫房窗欞數箱子？“

溫知舒捏著湘妃竹骨扇的手指泛白，忽地將扇子往地上一摔：“既說是光明正大，為何偏要躲去荒園私會？若堂堂正正登門議事，何至于鬧出這般誤會！“她眼尾掃過昏迷的秦釗：“倒叫俞二爺發狠傷我侯府的人，這賬又該怎么算？“

“夠了！“

青玉鎮紙拍在案上的脆響驚得眾人噤聲。溫知虞扶著侍女的手緩緩起身，石榴紅蹙金翟衣在滿室素色里灼得刺目。她目光掠過溫知舒發間歪斜的累絲金鳳，忽然輕笑：“我原不必同你多費口舌。“

“俞二爺掌著禁軍腰牌，黎二爺在殿前司說得上話，給自家兄弟謀個正經差使，犯得著鬼鬼祟祟？“她指尖撫過袖口銀線繡的云紋：“選在大明湖花園議事，圖的就是那里明面清凈暗處三百羽林衛當值。今日你們擅闖御園沒被當場射殺，倒該去祖宗牌位前磕頭。“

溫知舒還要爭辯，卻見溫知虞突然逼近兩步。鑲東珠的鞋尖壓住她石榴裙擺，居高臨下的陰影籠住半張慘白的臉：“巫蠱案我當你年幼，今日當眾辱我清譽——“她猛地扯下腰間玉牌擲在案上，鏤空“敕造“二字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掌事嬤嬤何在？“

四個玄衣女官應聲入內，牛皮護腕裹著精壯小臂。為首者抱拳時指節咔咔作響：“請夫人示下。“

“世子夫人忤逆尊長，著掌嘴三十。“溫知虞話音未落，溫知舒已被反剪雙臂按在春凳上。冬安撲上來要攔，被女官抬腳踹在心窩，滾出三尺遠咳出血沫。

“你們敢！我可是。“

第一掌落下時，溫知舒耳畔金墜子甩出去老遠。二十個巴掌下去，血沫混著碎牙濺在青磚地，求饒聲早變了調。女官手心浸著血，仍次次照著顴骨發力，打到第二十七下時，人已如破布般癱軟。

“潑醒。“

冰水兜頭澆下，溫知舒抽搐著睜開眼。左臉腫得辨不出五官，喉嚨里嗬嗬作響還要罵，卻被女官鉗住下巴：“夫人說了，再出惡言便拔了舌頭喂狗。“

溫知虞端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轉著翡翠戒指：“今日打你三十掌，是教你記住何為尊卑。婦德婦言沒學好，便少出來現眼。“她忽然傾身捏住溫知舒下巴：“再敢作妖，我就請家法開祠堂——你猜世子肯不肯為你得罪誥命夫人？“

松鶴苑外海棠紛落如雨，溫知虞扶著侍女踏過滿地殘紅。身后傳來瓷器碎裂聲，接著是吳氏撕心裂肺的哭喊：“我的兒啊！你們溫家是要逼死我們母子。“

“夫人可要回閬華苑？“侍女低聲問。

“去佛堂。“溫知虞捻著腕間佛珠，唇角勾起冷笑：“給四夫人送兩盒玉容膏——記得當著世子院里嬤嬤的面送。“

松鶴苑內青煙繚繞，溫知虞指尖劃過汝窯茶盞的冰裂紋，盞中茶湯映著冬安慘白的臉。老夫人手中佛珠忽然崩斷，翡翠珠子滾過青磚地，驚得跪著的丫鬟渾身戰栗。

“侯府容不得背主的奴才。“溫知虞話音未落，紅纓已帶著府兵按住冬安肩膀。小丫鬟髻上絹花跌落塵埃，嘶聲哭喊：“世子夫人救。“

“堵了嘴，拖去人市。“老夫人龍頭杖重重頓地，眼角瞥向面如金紙的吳氏，“大房教出來的好兒媳，倒要累得老身賠上體己錢治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