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氏攥著牡丹團扇的指節發白。這些挨打的管事哪個不是她心腹？公中不出銀子，就是要剜她私庫的肉。更可恨溫知舒這蠢貨，竟讓陸玉漱撞破丑事。

“祖母！戲樓有狗連檔！“童稚叫喊刺破緊繃氣氛。陸玉漱扒著門框探頭，腕間金鈴隨著掙扎叮當亂響。紫涵慌忙捂住她嘴：“小祖宗快別說了！“

老夫人額角青筋直跳。上月撞見姜姨娘與賬房先生茍合的場景，三歲稚兒竟學得滿嘴腌臜話。她剜向吳氏的眼神淬著毒火：“這就是你掌的家？“

“還不去查！“吳氏摔了茶盞沖韋嬤嬤嘶吼。碎瓷濺上織金裙擺，像極了昨夜被溫知虞撕碎的假賬。

韋嬤嬤帶著四個粗使婆子剛出院門，就撞見二房盧氏踮腳貼墻偷聽。八寶瓔珞項圈隨著她探頭動作晃悠，活像只覓食的錦雞。

“喲，這不是韋嬤嬤么？“盧氏帕子掩嘴笑，“大晌午的帶著人往哪兒去？“

“回二夫人，奴婢們去。“

“可是捉奸？“盧氏眼珠發亮，“我陪你們同去！“不等回應已提著裙擺跟上，腰間禁步晃得比戲臺銅鑼還響。

戲樓飛檐下，綠蘿的藕荷色裙裾半掛在雕花欄桿。守院小廝王五的短褐散在青磚地，兩人交疊的身影被日頭拉長投在窗紙上。粗喘聲驚得檐下麻雀撲棱棱飛走，全然不知廊下已圍滿看客。

“好個不知羞的！“韋嬤嬤踹開槅扇時，盧氏的尖叫比當事人還響。綠蘿慌忙扯過衣衫遮擋，發間銀簪卻勾住王五的汗巾子，拉扯間露出腰間暗紅胎記。

“這不是大夫人房里的。“有個婆子驚呼。

盧氏帕子甩得獵獵作響：“我說大房近日怎么總丟物件，原是養了家賊！“她故意拔高嗓門，“快去稟報老夫人，這蹄子偷的怕是。“

“二夫人慎言！“韋嬤嬤厲聲喝止，卻見綠蘿突然掙脫束縛，赤著腳撲向盧氏：“是世子夫人指使奴婢勾引王五！她說只要鬧出事端，就能。“

“啪！“

韋嬤嬤的巴掌截斷未盡之言，綠蘿唇角滲血癱倒在地。王五被捆成粽子拖出門時，褲腰還別著大房庫房的鑰匙。

盧氏撫著心口做驚嚇狀，眼底卻閃著精光：“我說大嫂子近日怎的消瘦，原是忙著調教這些個能人呢。“說罷扭著腰往松鶴苑去，金線繡鞋故意踩過綠蘿散落的耳珰。

暮色漫過祠堂飛檐時，溫知虞正對著銅鏡卸簪。紅纓捧著鎏金匣進來，里頭躺著綠蘿畫押的供詞。“冬安在人市咬舌自盡了。“她壓低聲音，“二夫人攛掇三房姨娘，把綠蘿偷運出府了。“

菱花鏡映出溫知虞唇角冷笑。她早知道盧氏會插這一腳，大房二房斗得越兇，三房貪墨鹽引的證據才越好挖。指尖撫過暗格里的黃絹，明日該讓陸君衍“偶然“發現王五褲腰的鑰匙了。

松鶴苑方向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接著是老夫人沙啞的怒斥。溫知虞將供詞投入炭盆，火舌躥起時照亮她眼底寒芒——這把火，該燒到江南鹽場了。

……

日頭剛過晌午，侯府花園的戲樓子后頭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兩個雜役小廝正撅著屁股趴在門板上，左眼緊貼著門縫，涎水順著下巴滴在青磚地上。穿靛藍褂子的那個忽然“哎喲“一聲，卻是耳朵被人擰得轉了半圈。

“作死的猢猻！“韋嬤嬤鐵青著臉，手里的銀鐲子叮當作響，“皮子又松了是不是？“

兩個小廝嚇得連滾帶爬，那灰布鞋跑得竟比池塘里的紅鯉魚還快。韋嬤嬤正要罵，忽聽得屋里傳出“咚“的一聲悶響，像是麻袋砸在土炕上。盧氏原本興致勃勃的臉“唰“地白了——這尖著嗓子喊“小姐快跑“的，可不就是二房的曉敏姑娘？

“把門撞開！“盧氏攥著帕子的手直哆嗦。幾個粗使婆子立時抬腿就踹，那榆木門板“咣當咣當“直晃。門栓“咔嚓“斷成兩截時，里頭的腌臜味兒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

三張竹榻歪七扭八地橫在墻角，最里頭那架掛著褪色的青紗帳。有個光膀子的漢子正騎在個姑娘身上，褲腰帶松垮垮地吊在胯間。另一個滿臉橫肉的揪著曉歡的頭發往墻上撞，那藕荷色的衫子早撕成了破布條。

“作孽的畜生！“盧氏抄起門邊的春凳就砸。凳腿磕在光膀子漢子的后腦勺上，發出“咚“的悶響。那漢子反手要奪，卻見韋嬤嬤的棗木棍子兜頭劈下，打得他“嗷“地縮成一團。

曉敏癱在墻角，半邊臉腫得發亮，嘴角的血漬把月白領子染得斑斑點點。曉歡更慘，十根手指頭沒一根是好的，指甲縫里還嵌著幾縷男人的頭發。最叫人揪心的是丫鬟語嫣——那身水綠比甲皺得不成樣子，脖頸上青紫交加，整個人蜷在榻角抖得像片落葉。

“天殺的徐家老六！“盧氏看清那兩個漢子的臉，氣得直哆嗦。這倆混賬是徐家遠房親戚，平日里就愛往姑娘堆里鉆，沒想到竟敢在侯府里撒野。

曉歡抽抽搭搭地說起原委：晌午她們姊妹在荷花池邊喂魚，有個燒火丫頭傳話說老太太找。誰知剛進這戲樓子，就讓徐家兩個堵了個正著。語嫣拼死護著主子，自個兒卻被拖到榻上糟蹋了。

“那燒火丫頭左耳垂有顆朱砂痣。“曉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說話時總愛扯衣角。“

韋嬤嬤使了個眼色，兩個婆子立時會意，悄沒聲退出去尋人。這邊盧氏忙著給姑娘們整理衣裳，見語嫣后頸上還粘著稻草，眼淚“啪嗒“就掉在姑娘肩頭。

“嬤嬤看緊門戶。“盧氏咬著后槽牙吩咐，“今兒這事......“

話沒說完，外頭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眾人心頭一緊，卻見是二房夫人帶著大夫匆匆趕來。原來方才撞門的動靜早驚動了前院，這會子戲樓子外頭已經圍了三層看熱鬧的仆婦。

“作死的蹄子！“二夫人看見女兒慘狀，揚手就要打語嫣，“定是你這狐媚子引狼入室！“

“母親！“曉歡撲過去攔，“是語嫣替我擋了災！您摸她這胳膊——“掀開衣袖，兩道深可見血的牙印赫然在目。二夫人舉著的手僵在半空，最終重重嘆了口氣。

戲樓子外頭，日頭漸漸西斜。徐家兩個混賬被捆成粽子扔在柴房，燒火丫頭也讓婆子們揪著頭發押過來。韋嬤嬤站在廊下，望著天邊火燒云，手里的棗木棍子一下下敲著青石磚。

“要變天嘍。“她喃喃道。遠處傳來更鼓聲，驚起一樹麻雀。

……

日頭剛偏西，盧氏盯著兩個女兒梳洗停當，轉身對韋嬤嬤道：“嬤嬤只管拿人，老夫人那頭自有我去擔待。“她眼眶通紅，攥著帕子的手背青筋暴起，仿佛韋嬤嬤再遲疑片刻就要撲上去撕咬。

韋嬤嬤使了個眼色，廊下兩個粗使婆子當即撲向耳房。綠蘿被拽出來時釵環散亂，尖聲嚷著：“我是世子夫人跟前的大丫鬟！“話音未落就被塞了滿嘴麻核，兩條腿在青磚地上拖出長長痕跡。

暮色四合時，荷花塘邊圍滿了人。廚下燒火丫頭泡得發白的尸首橫在岸邊，粗布裙裾纏著幾根荸薺苗。幾個婆子嚼著舌根：“這傻丫頭定是貪嘴去撈零嘴，倒把命搭上了。“

南院角門“吱呀“響動，兩個麻袋被扔上驢車。車夫甩著鞭子往城外去，麻袋里傳出悶悶的嗚咽聲。府里傳言像野火似的竄開——綠蘿帶著冬安爬徐家爺們的床，叫韋嬤嬤逮個正著！

正院東廂房，老夫人撂下茶盞：“世子媳婦治下不嚴，禁足三個月。“鎏金護甲劃過檀木桌，在漆面上刮出細細的白痕。廊下板子聲噼啪作響，幾個探頭探腦的管事娘子被打得哭爹喊娘。

次日卯時，二房少爺陸重修的粥碗在穿堂摔得粉碎。徐二舅梗著脖子叫罵，陸重修抄起硯臺就砸。瓷片飛濺間，少年額角豁開道血口子，猩紅點子濺上白墻，活像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盧氏抄起灶房搟面杖就往南院沖，粗布裙擺掃過石階上未干的血跡。徐家人剛聚在花廳用早膳，就聽院門“咣當“被踹開。盧氏掄著搟面杖沖進來，碗碟碎裂聲混著哀嚎炸開：“吃白食的腌臜貨！當侯府是善堂不成？“

搟面杖帶著風聲砸在徐二舅肩頭，綢緞料子“刺啦“裂開道口子。徐大舅母的翡翠簪子被打飛出去，正插進八仙桌的糖醋鯉魚里。滿屋子人抱頭鼠竄，活像油鍋里蹦進的冷水珠子。

“想給兒子謀差事？除非從我尸首上踏過去！“盧氏踩著滿地狼藉，搟面杖直指徐老太爺鼻尖：“明日我就去宮門外敲登聞鼓，讓全天下都知道徐家兒郎是什么德行！“

徐家三房媳婦縮在屏風后發抖，盧氏一棍子劈開湘妃竹簾：“你們那幾個賠錢貨想嫁人？我倒要看看誰敢娶！到時候我抬著銅鑼去新娘子轎前唱三天三夜，把你們爬床的丑事編成蓮花落！“

徐老太爺氣得胡子直抖，盧氏卻將搟面杖往地磚上重重一杵：“還有那個要考狀元的！誰給他作保，我就帶著鐵鍬去誰家祖墳！把棺材板撬開來問問他家祖宗，這般沒臉沒皮的后生配不配當官！“

南院鬧騰驚動了老夫人。韋嬤嬤扶著老太太趕來時，正見盧氏揪著徐大舅母的抹額往魚池里按。錦鯉驚得四散逃竄，徐家女眷的繡鞋在池邊石板上蹭出道道泥印子。

“反了！反了！“徐老太爺的咆哮驚飛檐下雀鳥，盧氏卻將搟面杖往肩頭一扛：“今兒就把話撂這兒，你們徐家要么收拾鋪蓋滾蛋，要么等著全家名聲爛大街！“她眼底燒著兩簇火苗，映得額角汗珠子都泛著紅光。

老夫人手里的佛珠“啪嗒“斷線，檀木珠子滾了滿院子。盧氏看也不看，踩著滿地圓溜溜的佛珠大步離開，裙角沾著魚腥味，在穿堂風里獵獵作響。

暮色再臨侯府時，徐家人住的南院陸續亮起燈火。小廝們抬著箱籠進進出出，車轱轆聲碾過青石板路。盧氏倚在廊柱下嗑瓜子，聽著墻外動靜冷笑：“早該這么識相。“

二更梆子響過，陸曉歡提著燈籠來找母親。月光把母女倆的影子投在粉墻上，盧氏撫著女兒發頂輕聲道：“記住，當娘的為了孩子，閻羅殿都敢拆。“

西廂房的窗欞紙上映著吳氏晃動的金步搖，她歪在貴妃榻上嗑瓜子，聽著外頭“噼里啪啦“的動靜，嘴角的笑紋深得能夾住銀簪子。小丫鬟來報了三回盧氏發瘋的事，她次次都摔茶盞：“再嚼舌根就把你們賣給馬販子！“

下人們哪還有不明白的？不消半日，整個侯府都知道南院鬧得雞飛狗跳。幾個膽大的婆子趴在墻根學舌：“盧夫人罵徐家是糞坑里的蛆蟲呢！““聽說徐二舅的褲腰帶都叫韋嬤嬤抽斷了！“

松鶴苑里，老夫人正捧著藥碗發怔。昨兒夜里陸忠昱提刀闖進來的模樣還在眼前晃，那混不吝竟說要割了徐大舅的舌頭喂狗。藥汁灑在繡著仙鶴的褥子上，洇出個歪歪扭扭的鬼臉。

“老夫人！“溫二夫人攥著帕子起身，“我們粵兒還要去國子監溫書......“話沒說完就被老夫人截住：“親家母莫慌，老身定會嚴懲那起子混賬。“

廊下的秋海棠被風刮得撲簌簌往下掉葉子。溫知虞望著二嬸馬車拐過影壁，指尖在袖袋里摩挲著貴妃賜的玉玨。昨夜荷花湖漂起來的尸首她見著了，燒火丫頭泡腫的臉與前世井里的綠袖重疊在一起。

“稚子舉刀亦是兇器。“她攏了攏杏色披風，繡鞋碾過一片枯葉。重生后處處提防，卻防不住有人要往死路上撞。

前院突然傳來“咣當“巨響。盧氏抄起供桌上的銅香爐就砸，徐大舅母的織金馬面裙頓時開了朵烏黑的花。“我閨女手腕上的淤青還沒消呢！“她嗓子劈了岔，“你們徐家祖墳冒黑煙才養出這等禽獸！“

徐大舅氣得山羊須翹得老高：“潑婦！潑婦！我徐家女兒要是你這般德行，早浸豬籠了！“

“浸你祖宗！“盧氏甩開拉架的婆子，十根染著鳳仙花的指甲直戳到徐三舅鼻尖，“打量我不知道？上月你們家老五在賭坊輸了八百兩，還是拿侯府田契抵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