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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打秋風

吳氏也急著告退。玉漱今早咳了半日,紫涵那丫頭毛手毛腳的,別又把藥熬糊了。她跨出門檻時聽見大舅母在摔茶盞,青瓷脆響混著甌陽土話的抱怨,倒比方才席間熱鬧許多。

西廂房里,孫嬤嬤往鎏金手爐添了塊銀骨炭。溫知虞蜷在貴妃榻上,聽著窗外漸起的秋風。紅纓捧著黑漆描金藥匣過來,里頭躺著配好的艾附暖宮丸。

“徐家三位姑娘住進東跨院了?!熬G袖邊煨紅棗姜茶邊嘀咕,“老夫人讓把庫房那架紫檀屏風挪過去,說是姑娘家屋里不能太素凈?!?

溫知虞就著蜜水吞了藥丸。金葉子是她早備下的——既全了禮數,又堵了攀交情的嘴。倒是溫知舒今日反常,那幾支珠釵雖不貴重,嵌的可是南海珍珠。

暮色漫上窗欞時,前院傳來嘈雜聲。陸君衍的朝服下擺還沾著宮門口的塵土,老夫人房里的李嬤嬤已經候在垂花門。溫知虞聽著更漏滴滴答答,忽然想起那三個姑娘行禮時,徐夢熙裙角露出半舊繡鞋,針腳倒是細密得很。

正房那邊燭火亮到三更。翌日清晨,吳氏眼底泛著青黑來回事,說侯爺答應讓徐百里去南山書院,束脩銀子卻要徐家自己出。至于三位姑娘的婚事,老夫人倒是松了口,說等來年開春相看。

溫知虞正在描花樣子,聞言筆尖頓了頓,一朵西府海棠洇開了朱砂色。紅纓忙換上新宣紙,聽見主子輕聲說了句:“南山書院山長的夫人,最厭人攀關系?!?

秋風卷著枯葉撲在窗紙上,沙沙地響。

……

日頭偏西時,老夫人還在榮禧苑里打盹。她原想著陸君衍未時便能回府,卻不知今日宮里正辦千叟宴?;实叟c耆老們同樂,可朝堂上壓著的折子總得有人批,直忙到暮色四合,陸君衍才將最后一位老翁送出宮門。

“給夫人傳過話了?“陸君衍接過小廝遞的帕子擦手,玉扳指磕在銅盆邊沿發出脆響。來福忙不迭應聲:“晌午凌侍衛來取官服時,夫人特意囑咐說外祖家來人了,足足二十多口子呢!“

陸君衍解官絳的手頓了頓,云錦腰封上銀線繡的麒麟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來福覷著他臉色繼續道:“老夫人想請侯府幾位爺幫著在京城安頓,夫人說?!霸挼阶爝呁蝗淮蛄藗€結,那些客套話在舌尖轉了三圈才吐出來:“夫人說必會恪守孝道,周全老夫人的心意?!?

“就這些?“陸君衍將官帽往案上一擱,瑪瑙頂珠在紫檀木上滾了半圈。來福額角沁出汗珠,忽地想起凌薊臨走前那句:“夫人晨起多用了半碗碧粳粥?!斑@話在肚子里顛了個個兒,說出來卻成了:“夫人今早胃口甚好。“

陸君衍唇角微不可察地翹了翹,玄色披風帶起一陣風。來福小跑著跟上,心里直打鼓——大人怎么突然急著回府?莫不是夫人那句“胃口好“藏著什么玄機?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時,侯府門房早提著燈籠候在角門。陸君衍剛踏進垂花門,就見長兄陸瑾奚提著衣擺匆匆而來。這位承爵的侯爺袍角還沾著胭脂香,金線繡的仙鶴翅膀都快被揉成腌菜。

“四弟可算回來了!“陸瑾奚抹了把額頭的汗,“母親等得心焦,徐家那幫子親戚?!霸挍]說完就被陸君衍抬手止住。兄弟三人穿過月洞門時,吳氏滿頭珠翠叮當作響,活像移動的首飾鋪子。

榮禧苑里檀香裊裊,老夫人正捻著佛珠嘆氣。見幺兒來了,忙讓丫鬟添座:“原該讓你先回閬華苑換身衣裳,只是這事。“雕花窗欞透進的月光落在陸君衍官服上,補子里的孔雀翎毛泛著幽藍。

“五個表兄,兩個表弟,四個表侄?!袄戏蛉嗽秸f聲越小,佛珠在指尖轉得飛快,“都是讀過書的,最差也是個童生。“窗外的蟬鳴突然刺耳起來。

陸君衍目光掃過兩位兄長。陸瑾奚盯著鞋尖上沾的泥,這位侯爺上次進衙門還是三年前領俸祿。陸忠昱倒是挺直腰板,可他那個從八品校尉的缺,還是兵部看首輔面子給的。

“四弟你是知道的?!瓣戣筛尚陕?,“我那些舊同僚?!霸挼揭话氡粎鞘虾萜话?。這位侯夫人丹蔻染的指甲險些戳破綢緞,她可不想讓四房看笑話。

陸君衍摩挲著茶盞上的纏枝紋,突然想起去年春闈。禮部送來十本舞弊案卷宗,里頭有個徐姓考生花二百兩買題——可不就是二舅母娘家的侄孫?

更漏滴答聲里,老夫人手里的佛珠越轉越快。紅木案幾上供著的白玉觀音低垂眉眼,慈悲地望著這群各懷心思的陸家人。

“明日讓徐家遞份名帖來。“陸君衍突然開口,驚得陸瑾奚打翻了茶盞。褐色的茶湯在青磚上蜿蜒,像極了戶部賬冊上那些理不清的虧空。

老夫人喜得直念佛,吳氏卻盯著小叔子官服下擺的云紋出神。這錦緞是蘇州今年新貢的,陛下統共賜了三匹,兩匹都進了閬華苑。她攥緊帕子,孔雀藍的綢子皺成團腌菜。

夜色漸深時,陸君衍才踏進閬華苑。廊下的羊角燈晃得人眼花,他忽然想起晨起時溫知虞簪的那支累絲金鳳——鳳嘴里銜的東珠,還是他上月從南海帶回來的。

正房窗紙上映著窈窕身影,陸君衍腳步頓了頓。來福剛要通報,卻見自家大人擺擺手,玄色官靴踩過青石階,竟是一步水漬都沒留下。

廊下銅鈴被夜風撞得叮當響,來福貼著雕花門縫數呼吸。燭火將人影投在茜紗窗上,老夫人鬢邊金鑲玉步搖晃得厲害,像枝頭將墜的秋葉。

“首輔大人到——“小廝的唱喏驚飛檐下棲雀。陸君衍絳紫官袍未換,腰間玉帶扣還沾著文華殿的墨香。老夫人不等他行禮便急急開口:“你兩個兄長能有什么門路?滿朝文武誰不知你陸首輔的門生故舊遍天下?“

陸君衍指尖摩挲著青花盞上冰裂紋,茶湯映出他眼底的倦意:“母親可知六部今年裁撤了多少冗員?上月戶部剛清退十二個吃空餉的。“他突然抬眼,燭芯爆出朵燈花,“十一個缺——便是內閣首輔,也變不出這許多官位?!?

老夫人腕間佛珠啪地砸在黃花梨案幾上:“誰要你給實缺?管庫房的小吏,抄文書的錄事,這些總不難吧?“她忽然放軟聲氣,“你父親臨終前最放不下徐家。“

“徐家表兄可愿去漕運碼頭點貨?“陸君衍截住話頭,“每日卯時上工,要與販夫走卒同吃同住?!耙娎戏蛉艘?,他起身撣了撣袍角,“明日讓吏部送些候補名錄來,有合適的自會安排?!?

二老爺陸忠昱正巧跨進門,聞言嗤笑:“四弟如今金貴了,連母親的話都敢駁?!八涔倥鄯煽蹇鍜熘?,腰間蹀躞帶竟扣錯了眼,“要我說,讓溫氏把嫁妝鋪子騰兩間出來?!?

“二哥慎言?!瓣懢苈曇舳溉焕湎聛?,“我陸家男兒若要靠婦人妝奩度日,不如把祠堂匾額劈了當柴燒?!八D身時玉佩撞在門框上,碎玉迸濺如星。

老夫人顫巍巍指著陸忠昱:“你若有老四半分本事?!霸捨凑f完便咳得撕心裂肺。陸忠昱梗著脖子嚷:“我是不如他!可您非要給那些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謀差事,當首輔是玉皇大帝呢?“

窗外傳來瓦片碎裂聲,許是野貓躥過屋脊。陸忠昱揉著額角青包罵罵咧咧:“前日典當行來催債,大嫂連陪嫁的翡翠屏風都抵出去了。您倒好,還要養五十多口人?!?

“混賬!“老夫人抓起鎏金湯婆子砸過去,滾水潑在青磚地上騰起白霧,“當年你外祖家?!?

“當年外祖家可沒讓侯府養著全族!“陸忠昱踢翻繡墩往外走,“您就等著看吧,這些親戚要是能住滿三個月,我把名字倒過來寫!“

更漏滴到子時,溫知虞正在燈下對賬本。綠袖捧著鎏金手爐進來,悄聲道:“前院鬧了半宿,聽說二爺額頭腫得老高?!傲饣ù昂鋈槐贿淀?,陸君衍披著霜色大氅立在月洞門前,肩上落滿銀杏葉。

“明日讓孫嬤嬤把庫房鑰匙交給大嫂。“他解大氅時帶進股寒氣,“母親若再提中饋之事,就說我讓你閉門養病?!?

溫知虞將暖好的手爐塞給他:“徐家三位姑娘今日來借花樣子,我讓紅纓給了兩匹妝花緞?!八D了頓,“是去年宮里賞的?!?

陸君衍輕笑一聲,燭火在他眼底跳動:“明日讓吏部把候補名單送來,你挑幾個最苦的缺?!八鋈晃兆∷讣?,“這雙手該描眉點茶,不該沾那些腌臜事。“

東跨院傳來瓷器碎裂聲,徐夢熙的啜泣混著大舅母的甌陽土話。溫知虞吹熄燭火,月光漫過織金帳幔,在她鬢邊凝成霜色。陸君衍的呼吸漸漸綿長,夢里還在說:“。漕運碼頭風大,記得添件狐裘?!?

閬華苑的燭火在琉璃罩里跳動著,將三個人的影子投在賬冊上。溫知虞指尖劃過墨字,嫁妝單子上那些綢緞莊、米鋪的名字,都是兄長溫珣親自圈出來的肥肉。紅纓蘸著朱砂在旁批注,忽然聽見廊下官靴踏過青磚的聲響。

“備碗醒酒湯?!皽刂菰捯粑绰?,陸君衍已經挑簾進來。玄色官袍沾著夜露,玉帶扣松了兩寸,倒是難得顯出幾分慵懶。

溫知虞已經捧來青瓷碗:“綠豆粥最解酒氣?!瓣懢芫椭氖趾攘藘煽?,喉結在燭光下滾動。他忽然握住她腕子,鼻尖幾乎蹭到她袖口的木樨香:“老家那些親戚,你面上過得去就行?!?

這話說得含糊,溫知虞卻聽懂了。手指剛搭上他后頸,就摸到塊石頭似的硬疙瘩。陸君衍常年伏案,肩頸繃得比弓弦還緊。她十指順著風池穴往下按,聽見男人喉間溢出聲悶哼。

“輕些。“話是這么說,人卻往圈椅里陷得更深。溫知虞的指甲掐進他斜方肌,忽然想起上月太醫說的“氣血瘀滯“,手上力道又重三分。陸君衍額角青筋直跳,反手攥住她腕子:“仔細手疼?!?

紅纓端著銅盆進來時,正瞧見自家小姐散開發冠。烏木梳齒劃過首輔大人發間,在百會穴打著旋兒按揉。陸君衍凌厲的眉眼漸漸化開,連燭火爆芯的噼啪聲都沒能驚動他。

“奴婢幫?!凹t纓話沒說完,就見原本熟睡的男人驟然睜眼。那眼神跟淬了冰的刀鋒似的,嚇得她差點摔了銅盆。溫知虞忙按住他肩膀:“是我讓紅纓來搭把手。“陸君衍這才松了周身戾氣,自己起身時官袍下擺掃過腳踏,帶起陣松墨香。

次日卯時三刻,陸君衍站在銅鏡前張開雙臂。溫知虞踮腳給他系犀角帶,鼻尖蹭過他胸前補子的孔雀翎。這料子是上月南詔進貢的云錦,日光下能泛出七種顏色。她手指擦過男人精瘦腰身時,忽然被攥住腕子。

“今日要見鴻臚寺的人?!瓣懢茉谒夹穆淞藗€吻,唇瓣比晨露還涼。溫知虞目送他轉過影壁,石榴紅的官服漸漸融進朝霞里。廊下銅鈴叮咚響了三聲,是紅纓牽馬回來了。

“元寶說姜姑娘上月跟著商隊往南詔去了?!凹t纓從荷包倒出顆琉璃珠,“這是她在黑市換的,說是南詔特產。“溫知虞對著日光細看,珠子內里裹著金絲,倒像是苗疆蠱蟲褪的殼。

堪輿圖在黃花梨案上鋪開,南詔國像片楓葉嵌在西魏西南。溫知虞指尖劃過瀾滄江,忽然想起去年商隊帶回的蟲草——據說南詔巫醫能用蠱蟲入藥,價比黃金。姜鶯鶯素來愛鉆營這些奇貨,只是。

“備車。“溫知虞突然起身,“去城南藥鋪?!凹t纓忙攔住她:“小姐月事還沒干凈呢!“話沒說完就被綠袖扯袖子。溫知虞已經戴上帷帽,海棠紅的紗幔垂到腰際,襯得腰肢不盈一握。

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時,溫知虞還在想陸君衍今早的話。他說“面上過得去就行“,可昨夜在榮禧苑分明應了老夫人。首輔大人最恨裙帶勾連,如今卻要為徐家破例。車輪碾過青石板,震得她太陽穴突突直跳。

藥鋪掌柜是溫家舊仆,見了東家忙捧出賬冊。溫知虞卻指著南貨柜問:“可收過南詔來的藥材?“老掌柜捋著山羊須:“上月倒是有人賣過血竭,說是瀾滄江邊采的,老奴瞧著成色比吐蕃貨還艷三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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