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然正在長個子的年齡,這兩年來,身高拔高了半個頭,司命與他談話時,也要微微仰視了。
司命套上遮掩身份的長袍,露出冰藍色秀發,與江然并肩而行,在路人眼中,倒似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對。
司命無意間察覺這一點之后,總會不自覺看向江然,見后者并無什么察覺,總會冷哼一聲……江然總覺得司命莫名其妙的,動不動發小脾氣。
不過想想江然也釋然了,司命大抵是年歲到了,正處于前世那個人稱更年期的階段吧。
若這想法被司命得知,怕是會找個地界直接跟江然拼命……
咳,且看二人。
“呦!江先生,司姑娘!稀客啊!”
司命的面罩,會弱化自己的存在感,所以直接行走在街道中也無妨,不會給人留下特別的印象,無法被人刻意回憶,卻也不會讓別人不知自己的存在。
路邊一零食小販前,司命豪擲一枚靈石:“包圓兒!”
小販頓時喜笑顏開,他這些零食,哪能值得了百兩白銀?修真者出手,果然闊氣十分啊!當下立刻夸贊:“司姑娘人美心善,和才華橫溢的江先生簡直天造地設啊!哪日舉辦婚禮?找我來買喜糖,肯定給您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司命頓時俏臉緋紅,有些羞惱道:“老板你誤會大了,我們不是……”隨后看向江然。
后者點了點頭,面色平淡,認真糾正:“確實是老板你想歪了,莫污了她名聲。”
司命:……
怎么事不關己一樣。
原來只有自己在意這東西嗎?
小販也是個人精,撓頭笑道:“哈哈,您二位往這兒一站啊,我這攤子都亮堂得像掛燈籠似的!剛瞧著這神仙氣派,還當月老給我托夢顯靈了呢——不過我這凡夫俗子的眼力見兒,哪比得上冰糖葫蘆的準頭?司姑娘,您接好這糖葫蘆,可別甜掉牙了!”
司命將攤子上的吃食,收入手鏈之中,瞥江然一眼,哼了一聲,又朝另一個攤子當財神爺去了。
生悶氣歸生悶氣,她遇到好玩兒的東西,倒也會找江然分享……不如說除了江然,她沒人可以分享。
不一會兒,司命和路兩旁的街販,都是收獲滿滿,她這才回來找江然:“哎呀,在監星樓得一直端著架子,回那邊兒又得全心提防別人,倒只有此處,讓我能開心一會兒。”
江然有些意外的看著她:“還以為你在監星樓作威作福,這等繁華景色,已經不會讓你動心。”
“我是什么清心寡欲的老頭不成?”司命不悅,剛想往前走,衣袍卻被一只小手抓住。
“大姐姐……”那是個扎著朝天辮,四五歲的小姑娘,淚眼蒙蒙:“你見到,我娘親了嗎?”
江然與司命對視一眼。
司命俯下身來:“這集市熱鬧,你是和娘親走散了?”隨后撫摸她的腦袋,摸了根剛買來的糖葫蘆遞給她:“莫怕,姐姐幫你找。”
在江然耳朵里,這句姐姐頗有些大言不慚的自夸滋味……不過他并不戳破,司命隨手催動命道術法,便尋到了這小女孩親族的行蹤,牽著她的手朝熙攘人群走去。
不遠處,一名婦人正驚慌的求助天上巡邏,維護治安的修士,司命將小女孩的手遞給江然,江然會意,露臉與那修士問好,母女也得以重逢。
那婦人抱緊小孩,生怕再失去她,小女孩抹了抹剛才嚇出的淚痕,反而安慰道:“娘親,我不怕,大哥哥人很好,還有給了我這個糖葫蘆的……咦?”
小女孩扭頭看去,卻因司命的遮掩面紗,想不起司命的樣貌,看向江然:“大哥哥……這糖葫蘆,是你給我的?”
“要叫江先生。”那婦人顯然聽過江然的名號,千恩萬謝。
江然不語,看向一旁,隱在人群中的司命。
司命一手放在面紗前,很開心的樣子。
簡單寒暄幾句,江然離開那對母女,看向司命:“不去聽聲謝謝?”
“被你傳染的,你不是信奉做好事不留名。”司命眉眼帶笑,江然無奈。
司命又道:“聽人說這些天,火山城訪客極多,接連半月,晚上都有表演的煙花匯,要不看了之后再走?”
逛街一舉,本就是為了滿足司命,突破一事,江然也不急于一時。
“聽你的。”
遠處有戲樓,人群熙攘,路旁有花販,姹紫嫣紅。
一路走街串巷,偶有笑鬧。
直到夜晚。
火山城最高的酒樓。
司命花了大價錢,包下了金碧輝煌的頂層,這里景致很好,容納百萬人規模堪比小國的火山城,可一覽無余。
這世界是有火藥的,也會用于武者武器,戰爭之中。但在一名修士便可主宰戰局的這個世界,火藥多用于娛樂之業,比如今晚會有的煙花。
城內各處,都有大大小小的煙花升起,在半空中璀璨又墜落,火山城內,燈火通明,這幾日沒有宵禁,四處熙熙攘攘,倒仿佛與白日無異。
“只希望那小家伙,別再走丟了。”司命推開窗戶,坐在上面,眼中倒映著明媚的煙火和閃爍的星空,腳丫在外面晃呀晃,像是個活潑的女孩般。
身旁的坐在椅子上的江然則平淡道:“她命數本就是吉,沒你幫忙,也會有其他人送回去,她前程似錦,無需擔憂。”
“……你真會壞人興致,我成就感一下子就沒了。”司命故作不快,不過這道理她同樣知曉,但她心里的愉悅,卻是實實在在的。
司命看著煙火,沉默許久,對這色彩的新奇只持續了片刻,卻又有了幾分感時傷懷。
她開口道。
“旁人看我,身負奇命,身居高位,前途無量。”
“卻只有我自己覺得,我這萬星命,倒是跟煙花命一樣。”
“任人操控,閃爍是閃爍,終歸會熄滅,落在地上,如飛灰般,沒半點價值。”
在江然眼里。
司命的運數,與色彩斑斕的蕓蕓眾生完全不同,仿佛正是天上璀璨的群星。
而這群星卻籠罩在一張巨大的黑暗手掌之下,那手掌的主人,自不必說。
江然沉默片刻,卻道:“煙花璀璨片刻,看似轉瞬即逝,卻能留在人心,若有人還沒忘記這片景色,煙花就不算熄滅。”
“哦?”司命好笑道:“你忘了,這面紗,可是能讓人忘記我的……若帶著它,我又能留在誰心里?”
江然剛想回答,卻看到司命輕輕摘下面紗,扭過頭來,認真看著他,等待答案。
彩色的煙花透過窗口,映照著她完美無瑕的面容,湛藍的雙眼仿佛星空,卻帶著少有人能察覺的孤獨與期待。
江然突然覺得,此刻的她,好像比身后璀璨滿城的煙花,還要耀眼十倍。
“……天知道。”江然不知為何,別過頭去。
司命敏銳的,察覺了江然前所未有的異狀,小聲“呀”了一聲,雙手不自覺遮向紅唇,仿佛見到了什么奇珍異寶一般。
下一瞬,司命意識這異狀因自己而起,反倒不好意思起來,立馬別過頭去,重新戴上面紗。
而她通紅的耳尖,就不是面紗能遮得住的了。
酒樓頂層,氛圍異樣。
過了許久,司命小聲,又認真的說道。
“……江然。”
“我今天很開心。”
她聲音細若蚊蠅,斟酌著語句:“如果一切結束……”
“你能不能帶著我,再回火山城來逛一逛?”
這兩年來。
司命第一次向江然主動提出要求。
連她自己都意外,為什么會是這樣的要求。
司命一直在主動給予江然,生怕后者嫌她沒用,將她拋開。
被長生觀選中的江然,是司命為自己,為魏無才報仇雪恨的唯一機會。
而與江然相處的這兩年,不知怎么,司命覺得毫無拘束,將那個自己最渴望成為的模樣暴露出來,都無所謂。
無拘無束,大大咧咧,面對什么都能笑著應對。
但她并沒有自己想的那么堅強。
這是第一次,司命覺得好像即使自己有過分的要求,江然也會滿足,甚至暢想那個兩人都活下來的未來,約定一切結束后的事情,江然也不會拒絕……
江然……則在一旁,單手捂住臉,恨不得催動散念凈神真道心,驅散心中尷尬。
大意了。
他正處于失態后的懊悔期,沒多在意司命此時的小心翼翼與期盼,而以練氣巔峰的五感,司命再小聲,對他而言也和正常說話無異。
江然于是順口回答。
“沒問題。”
在他看來,從連命術法下救下司命,本就是早就約好的交易內容,自己突破后,便可著手嘗試。
而一并回火山城逛一逛,若有閑暇,不過小事一樁。
他不知自己簡單三個字,在司命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刷。
江然眼前一花,藍影飄來,竟是軟香入懷。
司命的發絲帶著淡淡的花香,她沒自覺的用力摟住江然,不想讓他跑開。
江然頓時僵住,動也不動。
“……司命?”
這一聲帶著不確定的呼喚,終于是喚回了司命的幾分理智。
隨后。
司命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么一般,身子一顫,面色瞬間漲紅,仿佛要滴出血來。
她瞪大眼睛,仿佛抱著的是什么滾燙的烙鐵一般,立馬撒開雙手,連連后退。
“……不是,那個,這個,就是……”
司命拼命擺手,不斷眨眼,一時不知說些什么,眼淚都氤氳了出來:“那個,師姐師弟之間,挺,挺正常,對吧?”
看著面色古怪的江然,司命也知道自己找補用的借口太過牽強,頓時眼前一黑,名為理智與羞恥的兩根弦徹底繃斷!
司命化作一道流光,直接鉆入了星盤中!
她毫無志氣的選擇了逃避!
“……”
江然站在原地,緩緩笑了笑。
因氛圍所動,心神動搖的,原來不止自己。
行……吧。
他對著星盤內的司命認真道。
“我記下了,一切結束后,我會履行剛才的約定。”
“師姐,我不會讓你死,也會一直記著你。”
“剛才沒能說出口,抱歉。”
下一瞬。
江然感知到,自己與星盤的傳話通道,徹底封閉了。
司命拒絕與江然繼續溝通。
星盤內。
司命前所未有的方寸大亂。
“我在干什么啊!”
“他記個頭啊!他怎么說得出口的啊!”
“冷靜,司命,你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但這場面我真沒見過啊!!!”
她此生,十三年如傀儡般,由魏無才啟智,后來一直為生死奔走,身居高位,也聽夠了別人的阿諛奉承。
卻從未有過這般,因別人簡單卻堅定的一句許諾,芳心顫動的經歷。
整整一夜,司命時而后悔的尋死覓活,時而羞恥的以頭搶地,時而茫然的懷疑人生。
最后,她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生無可戀的躺在星盤正中間,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
不過,次日江然離開火山城,趕往可供突破遺跡的路上。
司命透過星盤,看著江然那副若無其事,甚至還十分清爽的面龐,頓時無名火起,氣不打一處來,把昨夜的尷尬忘了個一干二凈,憤怒的找個由頭,跟江然斗起嘴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