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善兒心想:莫非只有自己,如此在意那事情嗎?
江然為何能絲毫不為所動?
他為了林家,殺了何家如此多人,難道就沒什么想要對自己說的?
不,他想說的,好像都伴隨那句“兩清”徹底結束了,只有自己,還深陷其中嗎……
行至門檻,林善兒忽然又有些退縮,江然似乎,已經是仙道中人,自己這般不依不饒的糾纏,是不是又會惹他心煩?
……林善兒啊林善兒,你到底是擔心惹他心煩,還是自己想要退卻?
林善兒咬了咬牙,邁進門檻。
“林小姐。”
江然看不出波動,只是十分平靜的迎接林善兒,仿佛完全沒注意到她心情何等激蕩一般。
林善兒坐到了江然對面,與其對視。
“你這心事重重的模樣,不像是來求卦的……可是想和我聊何家之事?”江然面色如常,話語卻直指靶心,林善兒不語,只是緩緩點頭。
“我欠了你人情,于是幫林家避禍,中途得罪何家,結下死仇,互相廝殺,成王敗寇。”江然問道:“你是在為哪個環節感到困擾?”
可謂十分直白。
若面前之人不是林善兒,江然怕是連搭理都不會搭理。
若非林善兒的確有著一顆向善之心,曾經也對江然有過恩惠,江然絕不會如此為她解惑劃道。
這的確是實打實的區別對待,即使情分償清,但交情還在。
“……都不是。”
“這些我早就明白,想通了,對你那夜……也能明白。”
林善兒不覺間,雙手抓緊膝蓋上方的衣裙:“我實在想不通的是,何長君,為何要害我父親?”
“他在我心目中,從來是個稱職的叔父,每每與父親相交,也都是一副善相。”林善兒語氣帶著點點茫然:“甚至于我父親信任他到了,請他的兄弟,何南山為自己保駕護航的地步。”
“平日里,他待人也是十分和善,見了我與孩童嬉鬧,也會笑著附和,甚至配合……不然的話,徐二明也不會將此處,當作一個可以躲藏的游戲之地了。”
“為何?難不成他當時,心中就被私欲與殺念填滿了?可他卻絲毫都沒有顯露出來……”林善兒緊緊閉上眼睛:“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此刻方知到底是何意。”
“難道天下之人,都如此惡劣嗎?”
江然聞言,卻道:“不需以偏概全,人面百相,能夠拋開皮相,里外如一之人,天下怕也少有。”
“哪怕是捫心自問,自己到底是何種人,怕是九成人也給不出答案。”
“林小姐,你何不試問自己?”
林善兒聞言睜開眼睛,輕輕搖頭,卻又輕輕點頭:“我……倒是知道自己想成為什么樣的人……”
“也會全力的朝那個方向努力。”林善兒小聲道:“或許,我是個走在路上的人。”
“你這般人,已是天下少有了。”江然緩緩說著:“我只道長生之路十分精彩,于是心慕長生,而長生只是手段,并非目的,若問我長生之后想做什么,我也不知。”
“或許睥睨天下,或許傲視群雄,執掌風云……好像都不是我之所愿。”
“何長君卻知,至少,他知道自己眼下想做什么,他的貪欲,大過了他對你的寵愛,大過了與你父親的情誼,所致的結果,就是這般。”
“與善惡二字,并無干系,只不過是道路相違,故而欲以殺開道。”
“人心難測,對人需存三分疑……啊,我記得有段你的秩事,說你盡管對人已有九分疑,還是相信他那一分誠?”
江然看向林善兒,后者眼神躲避:“不過閑話罷了,我哪有那般癡傻。”
“是啊……你心里透徹,所以才會被這淺顯問題所困。”江然笑嘆一聲:“若有人擋在我路上,我會提劍將他殺了,就像那日要圍殺我的何家人一般。你未曾見我真面目,就和你未曾見何長君真面目一樣,才會感到出入,覺得茫然。”
江然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應該,并非什么世俗口中的惡人。”
“若非好人,又怎會知恩圖報,若是惡人,為何不收取報酬。”林善兒搖了搖頭:“在我看來,江道長……很干凈。”
“干凈?”江然不明,這還真是個新奇的評價。
“嗯……”林善兒輕聲道:“不被浸染,遺世獨立……自成風骨,堅定不移。”
“就像是,你堅守的信條,跟整個世界并不融洽一般,很高傲。”林善兒頓了頓,突然輕輕笑了起來。
“我好像明白了,若是將殺人這個選項,也納入選擇范圍的話,江道長,就還是那個江道長。”林善兒說完,又道:“經歷那事后的幾天,我有點不敢再相信別人了。”
“這些天,我總會想,我選擇的道路,到底是不是對的?我幫助別人的時候,是不是也要有所篩選?甚至于必須清楚其內心所想,才會伸以援手?”
“若是輕易相信別人,又為我的父親,惹來殺身之禍,為我身邊之人,帶來滅頂之災,該怎么辦?”
“我……很害怕……害怕了好幾日,只有和那些心地純潔的孩童們玩耍,才能暫且拋棄所思所想。”
“這之前,就連江道長,都會讓我感到害怕。”林善兒看向門外的夕陽:“不過現在看來,好像大家都一樣。”
“大家并不復雜,皮囊下也不盡是丑惡……只是心有所想。”
暮色靜謐,光芒耀眼。
林善兒身上的衣裙,被染成血紅色,她輕輕說道:“我不害怕了,謝謝你,江道長。”
江然甚至只是簡單三言兩語,林善兒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成功開解自己,倒也是讓江然感慨。
“所以呢?你接下來,還是要效仿你父親那般,經商濟世?”
林善兒卻認真的搖了搖頭。
“不,太不安全了。”
“我聽說有種仙道功法,名為他心通,只要學成,便可聆聽他人心聲。”
“我兄長的師父曾說過,我是有修行資質的,但當時我心慕經商之術,并未選擇修行,此事之后,我倒是有所明悟了。”
“我其實是個自私的人,所以我要先修行,學會他心通,以及其他法術,壯大自身,然后再幫助有需要的人,同時,保護好自己。”
林善兒認真的說道:“我不會讓那些存著壞心思的人,再傷害到我身邊的人。”
“你這……”江然愣了愣,這倒是遠超他的預料,隨即笑嘆一聲。
“修行也好,活得長些,能接觸到的東西,也更廣闊些,想干什么,也更自由些,你精心潛修的經商之術,也可在仙道上綻放光彩。”
“以你林家的底蘊,走上這條路,也比其他人容易太多。”只要有天材地寶輔助,凡人可以很快的跨過煉體境界,所謂窮文富武,倒也所言非虛。
“到時候,就能幫助我想幫助的更多人了。”林善兒點頭,長呼一口氣,終于明確未來道路,并解開了心中郁結。
她看向江然,一字一句,仿佛吐出的字句是天底下最牢靠的契約般認真說著。
“江道長,你為林家仗義出手之事,我會牢牢記得的。”
“以后,若有幫得上的地方,林善兒當仁不讓。”
“嗯。”江然心生感慨,笑道:“還需我說些場面話,鼓勵你一番嗎?”
“大抵是用不著啦。”
林善兒的眼睛中,似乎有比任何花叢都燦爛的顏色,她十分輕松的說道:“前路遼闊,那,以后再見!江道長。”
“再見。”江然含笑回答。
與踏入長生觀之前截然不同,林善兒離開時,盡是灑脫與歡欣,困擾她數日的人心一問,終于得到了解決。
未來,她又會走上什么模樣的道路?與自己“再見”那日,彼此都會煥然一新,還是依舊保持如今的模樣?
江然不知,但抱以少許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