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總齊踹翻我椅子時,林小燭的油壺正在倒流。
暗金色液體違背重力爬回壺嘴,在壺口凝成顫動的圓珠。那顆本應墜入青銅杯的油珠懸浮半空,表面浮著教室倒影——三十七張課桌在天花板投下吊燈般的陰影,而我們都是被燈芯貫穿喉嚨的人偶。
“說過別碰我的杯子!“
英語書重重合上的瞬間,油珠突然炸成霧狀。熒光塵埃從天花板縫隙傾瀉而下,附著在何總齊的AJ鞋帶上。那些本該干涸的泥點開始逆流,順著鞋帶爬上他的腳踝,像一群歸巢的黑色螞蟻。
后排傳來徐可的抽氣聲。她握著自動筆的指節發白,金屬筆桿正在木質化。藍睡蓮從筆夾處綻放,花蕊里掉出指甲蓋大小的玉蟬。蟬翼刻滿細密劃痕,我認出是上周值日時在黑板槽發現的奇怪符號。
“都別動!“
熊戰老師撞開后門,懷里泡沫箱滴落的冰水在地面繪出星圖。青斑魚在碎冰間翻著死白眼珠,最大那條突然口吐吳語:“戌時三刻,燈油入土。“
何總齊的球鞋突然碳化,熒光塵埃在他腳邊聚成漩渦。我扶住震顫的青銅杯,饕餮紋里的獸眼正滲出鮮血。當血珠滾落杯沿時,整間教室開始褪色——黑板報上的粉筆畫融化成瀝青,吊扇葉片分解成銅錢,而何總齊保持著抬腿姿勢,正從指尖開始顆?;?。
林小燭的紅繩突然斷裂。繩段在血泊中扭曲成蚯蚓狀,末端肉瘤炸裂時濺出的不是血漿,而是散發著沉香的陳年燈油。油漬在地面燒灼出北斗焦痕,第七顆星的位置指向我的課桌。
“拉住他的影子!“徐可用銅尺劈開空氣,驚蟄刻度迸出火星。我們拽住何總齊即將消散的殘影,卻扯出一串潮濕的銀砂。那些砂粒在空中重組,呈現出他未來七日的死亡預演:溺斃在操場積水潭、被鎖進民國衣柜、在礦洞化作石雕......
體育課鈴聲突兀響起。
所有人出現在操場跑道,何總齊嶄新的AJ踩在第七道上。黑色原油從塑膠地面滲出,他每跑一步都留下發光腳印。第三次跨欄時,欄桿突然軟化成膠質,纏住他的腳踝拖向裂縫。
裂縫深處堆積著上百雙AJ,每雙都在滲出銀砂。林小燭的齒輪右眼逆時針轉動,我看見上周失蹤的張浩從裂縫爬出——他的皮膚正在褪色,手里攥著何總齊三個月前扔進臭水溝的?;?。
籃球第三次穿過籃筐卻不落地時,我們終于發現時空在循環。懸浮的球體表面浮現民國掌紋,那些紋路突然睜開成眼睛,瞳孔里燃燒著青銅杯的倒影。最驚悚的是當徐可投進三分球時,籃網突然絞住她的手腕——那些尼龍繩分明是浸過尸油的燈芯。
更衣室的鏡子蒙著水霧,我用手抹開的瞬間血液凍結。鏡中三十七個儲物柜正在滲血,徐可的銅鎖吐出黑色絮狀物,在空中聚合成何總齊的臉?!皬U物。“那張嘴重復著他霸凌我時的口頭禪,“你遲早會......“
銅尺劈散黑霧的剎那,柜門內側的血字顯露出來:**丙申位第七龕**。我的手機突然震動,班級群彈出徐可的短信:“看窗外?!?
暴雨將至的黃昏,林小燭站在操場中央仰頭望天。她的油壺倒懸,壺嘴指向地底裂縫。黑色原油匯聚成箭頭,刺入裂縫時激起鐘磬般的轟鳴。我們跟著躍入黑暗的瞬間,聽見此起彼伏的吞咽聲——所有影子都在啃食本體的腳踝。
器材室彌漫著防腐劑的味道。三十七雙運動鞋擺成北斗陣,最前排的AJ突然滲出鮮血。當血珠爬上我的球鞋時,后頸傳來冰涼的觸感——鏡中的我正用民國發簪刺向咽喉,簪頭刻著“癸未年制“。
暴雨終于傾盆而下。
雨滴穿透屋頂落在銅尺上,驚蟄刻度開始腐爛。我們聽見此起彼伏的吞咽聲從地底傳來,那聲音與何總齊喝可樂時的貪婪吞咽完全一致。林小燭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鏡面,民國發簪刺破皮膚時,我看見真正的自己站在燃燒的燈樹下,數著第七盞即將熄滅的長明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