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鮫人的傳說
- 玉案骨鳴
- 骨繡
- 2728字
- 2025-07-11 09:42:06
故事最后一個音節落下,謝骨香緩緩睜開眼睛,正準備伸個懶腰,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差點跳起來——不知何時,驗尸房那點可憐的空間里,竟然悄無聲息地擠滿了大理寺的官差!一張張平日里或嚴肅或木訥的臉,此刻都寫滿了沉浸在故事余韻中的復雜情緒,火光在他們臉上明滅不定。
“嗚嗚…嗚嗚嗚…”一陣極力壓抑卻還是清晰可聞的抽泣聲打破了沉寂。
謝骨香循聲望去,只見小六縮在角落里,肩膀一聳一聳,哭得那叫一個投入。他正用那寬大不合身的衣服袖子胡亂地擦著臉,袖口濕了一大片,鼻涕眼淚糊成一團,眼睛腫得像兩顆熟透的桃子。
“小六?”謝骨香有點哭笑不得,“你…你這是怎么啦?”不就是個傳說故事么?至于哭成這樣?
“嗚…嗚嗚…真是…真是太可憐了…”小六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話都說不連貫,帶著濃重的鼻音,“這…這什么鮫人…嗚嗚…太可憐了!生下來就…就帶著那么大個傷心事…嗚嗚…哭出來的珠子再值錢有啥用啊…嗚嗚…”他完全代入了鮫人的悲慘身世,哭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就是那被命運捉弄的深海遺孤。
“是啊,謝姑娘講得…令人動容。”一個平日里負責整理卷宗、面相斯文的官差嘆了口氣,聲音低沉,帶著濃重的書卷氣,“海神滄溟,被那天帝無情禁錮于無光深海,以天地法則強行剝離了她所深愛的、孕育她的整個世界…這種被迫的、徹底的‘失去’,是世間最深刻的悲劇根源啊!”他搖頭晃腦,顯然被故事里的神性悲情深深打動。謝骨香暗自點頭:嗯,不錯不錯,這人肚子里有墨水,一聽就是個讀過不少書的,理解到位。
他話音剛落,旁邊一個身材略壯、平時看著有點粗豪的官差竟也接口道,聲音竟也帶著幾分感慨的沙啞:“鮫人作為滄溟神淚與精魄所化,從誕生的那一刻起,靈魂深處就烙印著母神這份浩瀚無邊的悲傷和永恒的‘失去感’。這不是他們能選擇的宿命,而是刻在血脈里的詛咒。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盛大離別的不朽豐碑!”他頓了頓,似乎也被自己的文采驚到,清了清嗓子繼續,“他們的絕美姿容、通靈智慧,甚至那泣淚成珠、織水為綃的神奇天賦…無不是源自那份最初的、刻骨銘心且無法愈合的傷痛。唉…可悲,可嘆!”他重重嘆了口氣,仿佛自己也背負了千鈞重擔。
謝骨香眉毛微挑,呦呵!這位平時看著五大三粗的,沒想到也是個深藏不露的“文藝中年”?這解讀比剛才那個書生還深刻幾分!嘖嘖,看來這大理寺里臥虎藏龍啊…再看看旁邊還在抽抽搭搭、哭得忘乎所以的小六,謝骨香忍不住腹誹:也就這小傻子哭得最狠,說出來的話卻連一滴眼淚的價值都抵不上——“哭出來的珠子再值錢有啥用”…聽聽,這什么榆木疙瘩腦袋!看來滿大理寺,就屬小六子這一個純種文盲了!
這時,又一個聲音響起,語調沉靜,帶著洞悉世事的蒼涼感:“每一次鮫人落淚凝珠,不僅是個體情感——悲傷、思念、愛而不得——的劇烈爆發,更是對母神滄溟那份源自創世之初的原始離別之痛的無意識重演與共鳴。珍珠,便是他們無法擺脫的悲傷最璀璨也最沉重的證明。”
“更令人心碎的是,”那聲音繼續道,仿佛在吟誦一首挽歌,“淚珠化為不朽的珍寶,那份蝕骨的悲傷卻并未消散,而是以世間最美麗、最珍貴的形態留存于世。盡管誕生于極致的痛苦深淵,鮫人淚卻最終成為了饋贈給冰冷塵世的禮物——是珍寶,是神力,是滄溟和她的孩子們,即使在最深沉的絕望與禁錮中,依然對這片辜負了她們的世界所保有的、近乎神性的純粹、無私的深情與祝福。如同滄溟最后滴落的淚珠,是她對永遠失去的天地,那最深情的回眸與無聲的饋贈。”
“一顆鮫人淚珠,”那聲音最終嘆息道,帶著詩意的終結,“便是情感的至高凝結,是一篇以最深切、最復雜、甚至超越言語承載能力的哀傷與思念譜寫而成的…無聲的悲歌。”
這番剖析如暮鼓晨鐘,敲在眾人心頭,連抽泣的小六都一時忘了哭,呆呆地聽著。謝骨香也聽得入神,這誰啊?說得也太好了吧?她循聲望去,只見人群外圍,一個頎長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時倚在了門框上。火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和帶著一絲玩味笑意的嘴角。
“蕭景琰?!”謝骨香脫口而出,聲音帶著驚訝,“你啥時候來的?!”
蕭景琰直起身,步履從容地分開人群走了進來,那身玄色暗紋的錦袍在粗布衙役服中顯得格格不入又氣場十足。他走到謝骨香面前,深邃的眼眸含著笑意,目光掃過還沉浸在悲情氛圍中的眾人,最后落在謝骨香臉上。
“路過,被謝姑娘精彩絕倫的故事給絆住了腳步。”他聲音清朗,帶著幾分揶揄,“謝姑娘這故事講得,跌宕起伏,引人入勝,情感豐沛,催人淚下…嘖嘖,依我看,比起朱雀大街上那最有名的‘百曉生’茶樓里的說書先生,也是不遑多讓啊!”
謝骨香被他夸得一愣,眨了眨那雙因熬夜驗尸而略顯疲憊卻依舊明亮的眼睛,帶著點狐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小得意:“你…你這是夸我嗎?”
蕭景琰嘴角的笑意更深,目光掃過還在努力憋淚的小六和一群眼眶微紅的官差,斬釘截鐵地點頭:“當然!效果卓著,聽眾反應就是最好的證明。看把小六感動得…”他話音未落,被點名的“最佳聽眾”小六,想到鮫人的悲慘命運,悲從中來,“哇”地一聲,哭得更大聲了。
“小六啊…”謝骨香看著哭得直打嗝的小六,嫌棄地撇了撇嘴,聲音拖得老長,“你…不至于的吧?”這貨的淚腺是連著護城河的嗎?一個故事能哭成這樣?她搖搖頭,決定不再理會這個沉浸在自己悲情世界里的“聽眾”,注意力重新回到那幾顆冰冷的珠子上。
謝骨香的眼神恢復了慣有的冷靜與銳利。她拿起一顆珍珠,指腹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冰涼觸感,心中卻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未平。“吻合度87%…終究不是100%。”她低聲自語,更像是在提醒自己,“儀器有誤差。古籍記載的‘鮫人淚’特性,未必就是這種珠子的唯一解釋。也許…是某種未知的礦物?或者…人為偽造的贗品?”相信科學的即便經歷穿越重生這么離奇的事她無法完全采信一個傳說,即使證據指向性很強。這珠子是不是傳說中的鮫人淚,目前還是個巨大的問號。
她轉向蕭景琰這位見多識廣的貴公子(有官不好好當,整天四處游玩)此刻是最大的希望。“蕭景琰”她將手中的珍珠遞過去,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你云游四海,足跡遍布天下,奇珍異寶想必見過不少。你…可認得這種珍珠?”
蕭景琰接過珠子,修長的手指在幽冷的珠光映襯下更顯白皙。他微微瞇起眼,將珠子湊近火把,仔細端詳其光澤、紋理、形狀,甚至輕輕掂了掂那異常的重量。片刻后,他緩緩搖頭,動作干脆利落,聲音清朗卻帶著明確的否定:“不識得。此珠觸感冰冷沉重,光澤幽深似水,與我平生所見任何南海珠、東珠、淡水珠乃至西域寶石,皆不相同。是件稀罕物。”
“那…”謝骨香不死心,緊緊追問,“關于‘鮫人淚’的傳說呢?大人可曾聽聞過只言片語?任何相關的奇聞異談都可!”她希望能從他浩瀚的見聞中找到一點佐證或線索。
蕭景琰迎上她期待的目光,再次干脆地搖頭,“若不是謝姑娘的故事我都不知道有此物,在我的游歷中,未曾接觸過任何與之相關的可靠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