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初刻,大理寺檐角的銅鈴尚凝著露水,青銅水鐘“咚“地一聲蕩開晨霧。謝骨香方將醒未醒,忽聽得門板震響,那朱漆衙門上獸首銜環被拍得錚錚作響,驚得梁間宿燕撲棱棱掠過了天光。
“謝姑娘!謝姑娘快開門!”門外衙役小六的聲音像是被掐著脖子喊出來的,“出大事了!”
謝骨香一個激靈從床上彈起來,隨手抓了件外袍披上,赤著腳跑去開門。晨霧中,小六的臉白得像是抹了面粉,額頭上全是汗珠。
“大清早的,見鬼了?”謝骨香揉著眼睛問道。
小六咽了口唾沫:“差、差不多...錢大人死了!”
謝骨香突然覺得后背發涼:“錢錢錢大人...他不是半月前就在獄中自殺了嗎!”
小六困惑:“啊?沒有啊,錢大人昨夜還在府中設宴呢?”
“昨夜,府中,設宴!”謝骨香睜大眼睛
“是??!今早才被發現死在自己的房間……”小六點點頭
謝骨香聲音發抖:“可尸首是我親自驗的,明明已經下葬了...”
小六瞬間抱緊自己,腳步一點點后退“謝……謝姑娘,您別嚇我,小六膽子小!”
“你別嚇我才是,錢大人是我親自解剖的,他絕對不可能還活著,更不可能在府中設宴??!”謝骨香扶著門框才沒癱下去。她明明記得清清楚楚,半月前,是她親手給獄中自縊的錢世安合上的眼睛。當時錢世安的脖子上還留著深深的勒痕,舌頭吐得老長...
“算啦,先去錢府!”謝骨香讓自己漸漸恢復冷靜
……
出了門,兩人踏上通往錢府的林間小道。晨霧比城中更濃,像一鍋煮過頭的米糊,稠得幾乎能抓住一把。謝骨香不得不放慢腳步,伸手撥開擋在面前的霧氣。
小六突然打了個寒顫,牙齒格格作響:“謝...謝姑娘,您覺不覺得越來越冷了?”
謝骨香裹緊了衣領,呵出的白氣在面前凝結:“少廢話,專心看路……你踩到我后腳跟了!”
“對、對不起!”張三像抓著救命稻草般揪住謝骨香的袖子,“但這林子確實邪性...您聽,連聲鳥叫都沒有...”
話音未落,遠處突然傳來“咔嚓”一聲枯枝斷裂的聲響。兩人同時僵住。
“別別別怕,可可可能是……是野兔!”謝骨香聲音發緊,右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驗尸刀上。
小六整個人都快掛在她背上:“可野兔不會...不會學人嘆氣啊...”
“你胡說什么!”謝骨香猛地轉身,卻見小六臉色慘白地指著她身后:“剛、剛才霧氣里...有個人影飄過去了...”
謝骨香后頸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她強作鎮定:“小、小六,你確定府上死的真是錢大人?”
“千真萬確??!”張三急得直跺腳,濺起的露水打濕了褲腿“是錢府管家……”
正說著,一團黑影“嗖“地竄過小道。小六“嗷”地一嗓子,差點把謝骨香推倒在路邊。
“要死啊!”謝骨香拍著胸口,看清是只山雞后才長舒口氣,“再一驚一乍的,信不信我把你扔這兒?”mmp的,一個衙役怎么比她還膽小,八成是走后門進來的吧
小六剛要辯解,林中突然響起“咕咕”聲。不是鳥叫,倒像是...有人在模仿?
“錢大人...”小六牙齒打顫,“生前就愛學鳥叫逗他閨女...”
謝骨香后頸的汗毛“唰”地豎了起來。她突然注意到霧氣中有個模糊的輪廓——是棵歪脖子老槐樹,枝丫間垂著條破布帶,在風中輕輕搖晃。
“夠了!”謝骨香一把揪住他前襟,“再說半個字,我就把你掛那樹杈上!”
兩人繼續前行,霧氣卻越來越怪。時而稀薄得能看見前方十步,時而又濃得像堵墻。有幾次謝骨香分明聽見身后多出一個人的腳步聲,可回頭時只見白茫茫一片。
“謝姑娘...”小六突然壓低聲音,“您覺不覺得...這霧里有股香味?”
謝骨香抽了抽鼻子——確實有絲若有若無的檀香,混著...胭脂味?前方霧中突然亮起兩點幽幽綠光。
“鬼火……啊……”小六聲音都劈了。
綠光忽明忽暗地靠近,隱約照出個人形輪廓。謝骨香下意識摸向腰間匕首,卻聽見...
“可是大理寺的差爺?”提著綠紗燈的老婦人從霧中現身,滿臉褶子里堆著笑,“老身是錢府的漿洗婆子,特來接引?!?
謝骨香長舒一口氣,發現老婦人挎著的籃子里堆滿衣物,最上頭是件繡著金線的官服
“這衣服...”她嗓子發緊。
“今早剛從箱底翻出來的。”老婦人咧嘴一笑,露出三顆金牙,“錢大人說要穿得體面些...”
小六直接癱坐在地。
“官爺,您這是……?”老婦人見坐在地下的小六嚇一跳
話未說完,林中突然狂風大作,霧氣翻涌間!
謝骨香扶起小六對著老婦人說“美事,咱們快些去吧!”
府門前已經圍了一群衙役,顏如玉正在門口踱步??吹街x骨香,他立刻迎上來:“怎么才來?快進去看看!”
謝骨香硬著頭皮跨過門檻,小聲問顏如玉:“大人...里面的尸體是……是……錢大人?“
顏如玉皺眉:“嗯!”
“可是...”謝骨香咽了口唾沫,“錢大人不是早就...難道死而復生又死一次?”
“謝姑娘!”顏如玉突然厲聲打斷她,“身為仵作,怎能如此迷信?人死不能復生,這道理你不懂嗎?”
謝骨香被訓得一愣,只得跟著顏如玉往書房走。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
“錢大人就在里面?!鳖伌笕送崎_書房門,“你...”
謝骨香探頭一看,頓時尖叫出聲:“啊——!”
書案前趴著的根本不是錢世安!而是一個陌生中年男子
“不說是錢大人嗎,這...這是誰?”她結結巴巴地問。
顏大人莫名其妙:“太仆寺少卿錢愈啊,不然你以為是誰?”
謝骨香呆住了。
“錢...錢愈?”謝骨香聲音都變了調,“不是錢世安?”
謝骨香猛地轉向小六:“你為什么不早說是錢愈大人?!”
小六一臉委屈:“我、我也不知道您以為是錢世安大人?。∧譀]問...”
“我不問,你……你就不說的清楚一些嗎,身為衙役,死者信息怎么能如此模糊,害的我以為錢世安死而復生了呢!”
“我這不是……”小六欲解釋,但對上謝骨香那怒氣的眼睛瞬間低下頭
“記住了,以后再報死者信息的時候,死者官職,姓氏,連死亡地點,家庭住址,都要說的清清楚楚!”謝骨香每說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聽到沒有!”
“是,聽到了!”小六無奈應道
“好啦,你先驗尸吧!”顏如玉不忍小六再挨訓,這謝姑娘也真是的,居然會以為錢世安死而復生,有趣,真是有趣
“丑時更夫見他書房亮燈,辰時仆役發現時已成尸。”顏如玉的聲音像浸在寒潭里的玉
書房內彌漫著檀香都壓不住的腥甜味。錢愈仰靠在黃花梨圈椅上,絳色常服前襟微微敞開,面色竟比窗外盛放的白茶花還要紅潤。謝骨香伸手探向死者頸部,指尖觸到皮膚時突然頓住——這觸感不對。正常尸僵該有的硬度并未出現,反而像按在灌滿水的羊皮囊上。
“胸腔有積液?!彼忾_錢愈衣帶,突然倒吸一口冷氣。
錢愈的胸膛呈現出詭異的凹陷。手指輕按,能感覺到肋骨的輪廓,卻沒有本該存在的心臟搏動。謝骨香從驗尸箱取出柳葉刀,刀尖沿著第四肋間隙輕輕劃開——沒有預期中的鮮血涌出,只有淡黃色組織液緩緩滲出。
“肺動脈用桑皮線雙重結扎,心包膜完整剝離...”她聲音發顫,“這手法比太醫院最好的外科圣手還要精準?!?
顏如玉忽然俯身,他的氣息拂過謝骨香耳際:“看枕骨?!?
在死者后腦發際線處,七道細如發絲的刻痕組成梅花形狀。謝骨香用銀針輕刮,帶出少許藍黑色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