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也會偷偷問自己，能夠這么生氣是因為心底的正義，還是因為你？]

[我的心從來沒有回答過我，只是早就堅若鐵壁的心房，又狠狠地為你碎了一次。]

侯千鳥從沙發上醒來的時候，小百合正坐在他對面看著他。考慮到自己的睡姿可能不太優雅，儀容可能不太美觀，他迅速用袖子擦了擦臉，不能帶著口水和小姑娘說早安。至于他那頭飄逸的難打理的長發，侯千鳥選擇以手作梳，用自認為帥氣的動作往后一撩，露出性感的大腦門。

當他做完這一系列動作之后，小百合甜甜地笑了，“你醒啦，千鳥哥哥。”

“我嘞個大操！”侯千鳥心中一萬頭草泥馬飛奔而過，他何德何能，竟值得如此善解人意溫婉可愛聲音甜美的小妹妹在大早上的直呼他一聲“千鳥哥哥”！但是作為過來人，侯千鳥知道這個時候千萬不能自亂陣腳，你一自亂陣腳，小妹妹就會看出你咸濕大叔的本質！所以他也同樣回以爽朗的笑容，“早啊，小百合，你昨晚睡得好嗎？”高風亮節有沒有？云淡風輕有沒有？

“我睡得很好，但是委屈千鳥哥哥睡沙發了。”小百合帶著歉意。

“只要小百合妹妹睡得好，千鳥哥哥我睡門外看門都行啊！”侯千鳥的內心愉悅，但是當然不能表達出來，所以他接著說：“大男人睡個沙發有什么委屈的，小百合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

小百合笑得更開心了，“千鳥哥哥和我的哥哥們很像。”

“如果不介意的話，小百合你也可以把我當做親哥哥，我倒是一直希望能有一個妹妹呢。”

“謝謝千鳥哥哥。”小百合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

“走吧，我帶你回家，你家人應該很擔心你了。”

“千鳥哥哥，能不能先帶我去一趟醫院，我的小腿好像骨折了，走不了幾步路。”小百合指了指她的右腿。

“你介意讓我幫你看看嗎？”話一出口侯千鳥就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這不就是相當于在問小姑娘看看腿行不行唄？這是禽獸的常用語錄啊，在法治社會是要被槍斃的！

小百合的臉頰泛起淡淡的粉色，侯千鳥的大腦正在超負荷運轉，但是還沒有找到解釋的方法，就在這時，小百合點了點頭。

侯千鳥屏息半跪在小百合身前，小百合慢慢地把裙擺往上撩起，女孩白皙細嫩的小腿展現在侯千鳥面前。侯千鳥眼睛眨都不帶眨地看著小百合的右小腿，在小腿中部的地方有一塊巨大的淤青，像是癲狂的畫師在潔白的錦帛上潑灑了一塊惡毒的靛青。

怒火在侯千鳥的胸腔內再次炸開，不知不覺中他的氣息已經變得沉重了，他的雙拳緊握，手臂上暴起根根青筋，他呼出的灼熱氣息噴灑在小百合的腿上，嚇得她往后縮了縮。侯千鳥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昨天晚上看到的那個場景：他照常穿過涵洞，皎潔的月光下，重復唱著同一首歌的美人魚被人剝去了衣服，她的眼神中泛著死魚才有的灰光，女孩如珍珠碧玉般的美變成了廉價的欲望，兩個禽獸正舔舐著她姣好的身體……

那一刻侯千鳥覺得心都碎了。莎士比亞說“悲劇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撕碎給人看”，可是！你們！怎么敢！？為什么手上沒有一把刀呢？不，應該有一把槍，或者更加殘酷更加致命的武器，不然根本不能夠給這兩個禽獸降下應有的天罰！能夠給侯千鳥做武器的只有遍地的石頭，他隨手拾起一塊棱角分明的方石，帶著惡毒的殺意狠狠砸向其中一人的頭。

不像是其他小混混從小就打架那樣，侯千鳥是成年后，準確說是做了文身師之后才開始學會打架的。在侯千鳥的店里，文身最多的就是小混混，時間久了侯千鳥也學會了打架。侯千鳥很有打架的天賦，而且打起來很嚇人，所以很少有混混會在侯千鳥的店里鬧事。混混們都親切地稱呼侯千鳥為“猴哥”。

而此刻的“猴哥”如同冥王降世，金剛怒目，兩個外國男子根本不是對手，被打得頭破血流，很快就落荒而逃。“我會親手絞死你們！我會砍斷你們的四肢泡在夜壺里做成人翁！我要剜掉你們的膝蓋骨，讓你們永生只能跪在地上！火烙！腰斬！車裂！凌遲！抽筋剝皮！碎尸萬段！”面對著他們逃跑的方向，侯千鳥大聲地咒罵著，用盡所有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刑罰。可是當他轉過身，面對著那具失了魂的空洞軀體，卻嚎啕大哭得像個孩子。

“千鳥哥哥……？”察覺到侯千鳥異樣的小百合有些害怕。

侯千鳥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他深呼吸幾次，平復著那顆因為憤怒而狂躁的心跳。“我仔細看了一下，應該不是骨折，骨折的話會有局部水腫出現。而且骨折可是很疼很疼的，女孩子的忍耐力雖然比男人強，但也不至于像你這樣面無表情。你的小腿應該是骨骼錯位了，所以導致你不能走路。我可以說算是半個正骨的土醫生，怎么樣，要不要讓我幫你試試？”

小百合猶豫了一會還是答應了。正骨避免不了肌膚接觸，可能會給小百合帶來二次心理傷害，侯千鳥去屋子里翻騰出一雙冬天御寒的毛線手套帶上。

他讓小百合平躺在沙發上，最后一次對她的小腿進行檢查，“等下有一個瞬間會很疼，但是馬上就會消失，你咬著這個。”侯千鳥把一個史迪仔玩偶放在小百合嘴邊。

小百合聽話地咬住史迪仔的胳膊，還沒等她有個心理準備，“咔嚓”一聲輕響，一瞬間的疼痛襲來，小百合下意識地咬緊了史迪仔的胳膊。可憐的史迪仔如果會說話，一定會喊疼。

“好了，”侯千鳥摘下手套，“走兩步試試，現在應該只有小腿表面的淤青會疼，這個沒辦法，得慢慢恢復。”

小百合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又跳了幾下，“千鳥哥哥，你真是太厲害了！”

侯千鳥的笑容淡如遠山，一瞬間小百合忽然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變遠了，明明剛才還在她身邊的千鳥哥哥，現在卻好像身處云端之巔，遠得恍如隔世。她還沒想明白緣由，侯千鳥已經打開了門，“走吧，現在我送你回家。”

就在侯千鳥鎖門的時候，院子里傳來了驚呼聲，“哇，千鳥哥哥，你這棵枇杷樹照顧得真好。”侯千鳥的院子里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枇杷樹，蓬蓬的枝葉甚至伸出了院墻。

“大概是朝海的水土好吧。”

“上面那么多果子，都把樹枝壓彎了，你不吃嗎？”

“我……不太喜歡吃枇杷。”

“果實是大地母親的饋贈，浪費的話大地母親會傷心的！”

“那小百合就代替我讓大地母親開心一下吧！”侯千鳥轉身折下一串金燦燦的枇杷放入小百合手中。

“謝謝千鳥哥哥，”小百合摘下一枚枇杷放入口中，“很甜的，千鳥哥哥你確定不吃嗎？”

“我就不了，我……不太喜歡吃枇杷。”

侯千鳥接著又給院門上鎖，他住在狹長的弄巷里，這里算是朝海的老城區，新區正在逐漸向海邊聚攏。這里遠不及新區繁華，但是老城區也有老城區的好處，首先是宅基地面積很大，還有寬大的院子，侯千鳥的文身店就在自己家里；其次是這里很安靜，沒有新區那樣喧囂，侯千鳥喜歡安靜；最后就是這里的客源更好一點，出行在CBD[1]西裝革履的成功人士很少會有文身的，老城區匯聚了更多的三教九流。侯千鳥帶領小百合走出長長的弄巷，偶爾有幾聲犬吠但很快就被主人喝止，一群小雞在路邊啄食。

考慮到小百合穿著裙子不太方便坐電瓶車，而且也不知道她家到底有多遠，侯千鳥攔了一輛出租車。上車后小百合給司機報了地址，兩人都沒有再講多余的話。大概有二十分鐘，出租車在朝海大酒店前的廣場上停下。

“原來朝海大酒店是你家開的呀？”侯千鳥覺得遇到貴人了。

“算是吧，不過是合資的，我們家持有一部分股權。”小百合解釋道。

朝海大酒店前停著三輛警車，警燈閃爍，大概是為了小百合的事。一般來說失蹤超過48小時才會立案，大概她的家人們動用了某些關系。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在警車前和警察反復說著些什么，這些應該就是小百合的家人們了。

小百合和侯千鳥走到他們身后的時候，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小百合抽了抽鼻子，眼淚又流了下來，“爸！”她帶著哭腔向其中一個頭發有些灰白的男人喊道。

所有的男人在同一刻轉身，清一色的熊貓眼，大概都是一夜未眠。驚喜，感激，開心……所有人類能夠表達出來的正面情感在他們眼神中閃爍。沒有人說話，這場面讓侯千鳥想到柳永的一句詞“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他有點擔心等會兒小百合的家人會怎么感謝他，會不會跪下來給他磕個頭？這么大的禮他可受不起，是不是也要回磕一個；又或者直接拿出一箱鈔票扔到他懷里；或者送一輛小汽車……

就在侯千鳥東想西想的時候，那些男人們也注意到了小百合身后的侯千鳥。侯千鳥回以善意的微笑，可是那些男人們沒有一個對他露出笑容。他們的眼神如火般熾熱，甚至有點毒辣了。如果眼神有溫度的話，侯千鳥估摸著自己現在應該是十二分熟。

女兒徹夜未歸，臉上有青紫傷痕，甚至衣服也換了一件，還在嚎啕大哭，那么帶她回來的男人是誰？不就是欺負她的那個王八蛋嗎！侯千鳥終于想明白了這一茬兒，撒開腳丫子開始狂奔。

侯千鳥覺得自己應該還算能打，一挑二的話不是問題，但是面對這些胸肌快要把西服紐扣撐爆的彪形大漢，一對一的話他也不覺得自己有一丁點勝算，沙包大的拳頭一拳下來侯千鳥就嗝屁了，更何況還是五個人。

經常去侯千鳥店里喝茶的一個道號叫“彪子”的混混指導過侯千鳥打架這門藝術。“你覺得打架最重要的是什么？”彪子坐在沙發里吞云吐霧，光亮的腦門上是侯千鳥剛給他文好的一條青龍。

“不怕死唄，比誰都瘋。”侯千鳥覺得自己的答案很像盤踞一方的梟雄，霸氣側漏。當年侯千鳥讀《三國演義》，讀到曹操和劉備一起煮酒論英雄。曹操說小劉啊，你覺得現在咱們這塊地兒誰最牛逼？劉備嚇得屁都不敢放一個，趕緊說當然是您最牛逼啊，我就是個軟蛋。曹操說哈哈哈小劉你這孩子有前途啊。給侯千鳥氣得不行，他想著要是他是劉備，直接一摔茶碗，撿一塊碎片朝你個姓曹的脖子上一抹，完了還要猛踹他的褲襠，讓他知道到底誰牛逼。

“錯啦！”彪子伸出一根食指左右搖晃，“大錯特錯！”

“你比他還猛，還能打不過他？”

“那我問你，如果你空著手，而他手上有槍呢？”彪子身體前傾，循循善誘。

這下輪到侯千鳥詞窮了，那的確，你有八塊腹肌，胸肌大得有D罩，胳膊粗得像牛腿，對方是個一米五不到九十斤的瘦猴，你一拳就能把他打成傻逼。但是你打不了，因為瘦猴手上有槍呢，一槍就能在你的腦門上開朵花。

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彪子看著侯千鳥抓耳撓腮，覺得到了時候，“要學打架，先得學跑路。在你的拳頭還不夠硬的時候，腳底抹油的功夫一定要爐火純青。別看他們都叫我彪子，我該跑的時候跑得比誰都快。”彪子在煙霧中笑得莫測高深。

于是侯千鳥就先練了幾個月跑步，耐力跑對付群毆，發力跑對付單挑，時快時慢跑對付體型大不太靈敏的壯漢。但是小百合的哥哥們實在是太變態了，一個個簡直就是野牛，又壯又能跑，什么跑法都救不了侯千鳥。要不是眼神夠尖逃跑在先，侯千鳥這會兒已經被送去見彌勒佛了。一前五后圍著廣場前的旗臺轉圈，侯千鳥拼命地跑，肺都要出來了。

小百合正撲在父親的懷里抽泣，完全沒注意到廣場上的情況。

“救命啊——”侯千鳥大聲地呼救著。

小百合從父親的懷里抬起頭，“哥哥！”

五頭野牛像是聽到長官號令的士兵，瞬間停下腳步，然后聚攏到小百合身邊。

“是他救了我。”小百合指了指躺在廣場上累成狗的侯千鳥。

又是一陣地動山搖，侯千鳥睜開眼，五張大臉在他面前圍成一個圈。“別……別打臉啊！”侯千鳥捂住那張自命非凡的帥臉。但是沒有人打他，十支粗壯的胳膊抬起他把他拋向空中，然后又穩穩地接住。

“兄弟我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你是好人啊！”

“九哥剛才不是你追得最兇嗎？”

“欸，見著恩人能不激動嗎？”

“兄弟嚇壞了吧？一會兒一起去酒店泡溫泉做SPA[2]吧，我們的技師服務都是一流的！”

“兄弟先抽根煙壓壓驚。”

“哎呀兄弟你這身子骨好啊，好久沒遇到過這么能跑的人了。”

侯千鳥呆呆地看著忽高忽低的天空，無奈地笑了，“大哥們，先把我放下來行嗎？我有點恐高。”

“好說！”侯千鳥的雙腳穩穩地落在地面上，“不過我們幾個都不是大哥，大哥現在還在外邊找小百合呢。”

[1]CBD：中央商務區的簡稱，是指一個國家或城市里主要商務活動進行的地區。一般而言，位于城市中心，高度集中了城市的經濟、科技和文化力量，作為城市的核心，應具備金融、貿易、服務、展覽、咨詢等多種功能，并配以完善的市政交通與通訊條件。

[2]SPA：利用水資源結合沐浴、按摩、涂抹保養品和香熏來促進新陳代謝，滿足人體視覺、味覺、觸覺、嗅覺和思考達到一種身心暢快的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