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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旬成蝶

[一只吃飽的小蟲子,乖乖躺在蛹中,最多一個月,它就要變成花蝴蝶。]

[可有的人在蛹里,一住十年。別人幫了他那么久,他才想起來自己原來也是會飛的。]

清幽的月光揮灑在無垠的沙岸上,他踩在月光上,冰涼。他的心出奇地靜,靜到有些沉寂了。夜空中沒有星星,也沒有風,他是天地中逆旅的獨俠客,只向著世界的盡頭行進。

有些孤獨,也有些寂寞。

“要是有歌聲就好了。”他吐出一口白氣。很奇怪的事情,明明他穿著涼鞋短袖,呼出的氣體卻能變成白霧。

像是聽懂了他的意思,遠處的山腳下傳來了陣陣悠聲。他側著腦袋仔細地聽,那聲音唱的是“將仲子兮,無逾我里,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

他丟下行囊,干脆把涼鞋都踢掉了,他朝著遠山奔跑。就是這個聲音,在夜空中綻開如同絢爛的煙火,亮得讓人不自覺地想要靠近,如同明燈對飛蛾的誘惑。

到底是誰的歌聲?到底是誰的歌聲這么鴻蒙浩蕩?那是天地初開的第一縷風,使得萬物都開始了流動。他迫切地奔跑著,期待著,祈禱著。火光越來越近,近似實質的音調把他包裹著,他在彩色的世界里漫步。

他終于停下來了,整理了一下凌亂的衣袖——他也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他只是想要更好地出現在那個聲音的主人面前。他前跨一步,越過了遮擋視線的山石。他終于看見了,那是一條早已死去的美人魚,寂寥的海風吹過她干枯的喉骨,形成一首首連續不斷的曲子。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啊!

他止不住地顫抖著,幾乎要匍匐在地了。輕微的腳步聲傳來,他扭過頭,露出紅腫的眼睛。來者把碩大的手掌放在他的肩膀上,“你來晚了。”

他終于想起來了,他應該早點來的,可是他多喝了一些酒。在他伶仃大醉的那個時候,唱歌的美人魚已經死掉了。他下意識地開口,那個熟悉的僅靠唇齒就能記住的名字……

侯千鳥睜開眼睛,他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旁邊是老板和老板娘擔心的目光。他掙扎著起身,手臂上的輸液針被拔了出來。他費力地穿上鞋,老板娘急忙大叫著護士。

“你要去干嗎呀?”老板按住他的肩膀。

“叔,你讓開,我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侯千鳥虛弱地搖頭。

“重要?”老板一把把他按在床上,用被子狠狠地束縛住他,“有什么是比命還重要的嗎?”老板這一刻從擦桌子的餐廳服務人員,變成了少林寺藏經閣前深藏不露的掃地僧,實力的差距顯而易見。

侯千鳥掙不脫,只能倔強地看著他。

“我們原本還以為天氣熱,你是食物中毒了,結果你是好幾天沒吃飯營養不良了!”老板說到這里手上又增加了力氣,“你一個三十歲的人,飯都不好好吃,還有什么重要的事等著你去做?!”

侯千鳥還是倔強地看著老板,惡毒的語言正在他心里醞釀,他要一句話就讓老板棄他不顧,這樣他就能走出這個暫時束縛他的“牢籠”。

護士小姐戴著口罩尷尬地站在一邊,她一進來就發現病人和家屬在爭執不下,吊瓶上的鹽水正沿著針尾汩汩外流。她沒把握在病人掙扎的時候給他扎針,要不要請主治醫生開一針安定劑?

“你……”侯千鳥終于要說話了。

老板娘飛快地跑過來擋在他們之間,“小千,還有一瓶氨基酸就輸完了。一小時,一小時后你再走吧!”

侯千鳥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老板生氣地放開他。

護士小心地重新給侯千鳥扎針。冰冷但有效的藥水重新進入他體內,讓他冷靜了不少,氨基酸和礦物鹽正在高速補充著他這些天未曾享受的營養。他側著頭看著窗外的廣玉蘭,綠色的葉面,棕色的葉背,風一吹過,黃翠相間。

“對不起,叔。”他沒頭沒腦地說。

沒有回應,老板沉默著,老板娘也幫不上什么忙。

過了好一會兒,他以為老板都走了,略微沙啞的嗓音傳來,“對不起什么?我又不是你爹。”

他一時語塞,只好沉默不語。

“不過,作為你的叔叔,還是看不慣你作踐自己。”老板也扭過頭,和他一起看著窗外那棵廣玉蘭。

兩人都不再說話了,陜北的漢子執拗起來像是失控的牛,沒人好意思先一步低下頭。倒是那顆廣玉蘭,翻舞得越發張揚了。

“這么長的頭發,得留多少年呀?真要剪了?”理發師惋惜地握住客人的發束。

人們剪去長發的原因有很多,有人是因為煩膩了,有人是因為發質不好,有人是因為工作需要,也有人……是為了和某個人說再見。那些失戀的女孩會帶著紅腫的眼睛走進理發店,隨著“咔嚓”一剪子下去,就此和過去告別……

不過今天的客人是個男人,他看著很年輕,穿著體面的黑色西服和小牛皮鞋子,還戴著鼻環和耳釘。如此……“顛三倒四”的裝束,理發師實在是想不通這種人會為了某個深情的理由剪掉長發。而且他的發質實在是太好了,摸起來順滑柔暢,顏色看著也純正黑亮,讓人不忍心剪斷。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客人從他手中拿過發束放在眼前,“我留長發的原因大概和別人不太一樣,不是為了好看,而是為了……拒絕一些人。”他又把發束放進理發師的手中,“不過現在,我想要試著去接近一個人。”

理發師終于放心地接下他的發束,隨著“咔嚓”一聲輕響,陪伴客人多年長發永遠地離開了客人,落在理發師手中散成一柄綻開的刷子。而客人正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不像是那些會在此刻眼淚決堤的女孩,客人充滿朝氣地笑著,明亮如星火。

理發師忽然想起來,還有一個理由他沒想到,那就是有的人剪掉長發,是為了“改邪歸正”,過上正常的生活。他的心情忽然跟著好了起來,“這么好的頭發留在我這里能賣不少錢,不過您的這束頭發很有紀念意義,還是請您自行處理吧。”

侯千鳥看著理發師遞過來的頭發,細細的紅線把它扎成一束完美的圓柱,高超的系法把它點綴得像是一件藝術品。“是呀,還是讓我處理吧。”他小心地接住。

“這個……這么大面積的文身,如果不打麻藥的話,是會很痛苦的。”前臺護士極力地勸說著。今天來的客人很年輕,護士本來還以為他是要來注氧或者美膚的。可當他擼起袖子,一幅大到快要遮擋整個左臂的文身露了出來,“我聽說你們這里可以激光去文身?”

去文身也好啊,激光去文身價格也比較昂貴,前臺護士如果能談下這個單子也會有不少分紅。她殷勤地向客人介紹著激光去文身的好處、流程,以及注意事項。客人聽著她的介紹頻頻點頭,似乎很是滿意,她覺得時候差不多了,就習慣性地問了一句,“您還有什么要求嗎?”

“我想不打麻藥,直接開始手術。”客人笑著說。

于是就出現了上面的對話。

雖然激光去文身的疼痛程度,大部分人都能忍受,但是這個“大部分人”到底包不包括眼前的客人就難說了。而且如果客人因為忍受不了疼痛,胳膊產生了晃動,激光打在沒有文身的地方,導致不用手術的地方受了傷,這個責任又該讓誰來承擔呢?

“很痛苦嗎?”客人看著胳膊上的文身,“其實這是我自己給自己文的,當時也沒有打麻藥,我覺得被激光照一下應該問題不大。”

護士想了又想,她最終為難道,“如果您堅持的話,我們可以不用麻藥。不過您能不能先簽一份合同,如果因為忍受不了疼痛亂動導致多余受傷的話,我們都很難辦。”

“沒問題。”客人笑得云淡風輕。

手術開始的時候,前臺護士也在手術室里站著。她不用做手術,她只是想看著那個客人,如果他真的出了意外,沒準兒她也有連帶責任。為了安全起見,醫師還用繃帶固定了客人的手臂。

當激光投射到他的胳膊上時,客人沒有一點反應,好像這胳膊不是他的,是醫師的那樣。每照射一遍他的文身,醫師都要重新調節一下激光的波長,以更好地去除各個深度的顏色。半個小時過去了,客人靜靜地看著激光打在他的胳膊上,場面和諧得像是一幅《關公刮骨療毒》圖……

半個小時后,第一次手術完成了,客人手上的文身圖案顏色已經淡了不少,醫師給他交代完注意事項,他就拿著繳費清單出去了。

“原來真的沒那么疼嗎?”護士跟醫師談著話。

“做手術哪有不疼的。”醫師忙著收拾器材。

“不是說大多數人都可以忍受嗎?”護士好奇地問。

“嗷嚎大叫,但是手臂不移動也叫能忍受。”醫師轉過來看著她,“其實還是很疼的,只是我們為了宣傳美化了疼痛度罷了。”

“可他一點反應都沒有呀!”護士有點吃驚。

“之所以沒有反應……”醫師取下眼鏡擦了擦,“大概是以前受過很多比這個還要痛的苦吧。”

“喲,小侯你終于來了!這次新從奧地利進了一批‘NEW ONE’的耳釘,小眾又好看。”首飾店的老板熱情地端來一杯茶。侯千鳥雖然每次買的首飾都不貴,而且只買耳釘、項鏈或者手環,但是他來的次數非常多,一來二去老板和他也漸漸熟了起來。而且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沒生意的時候也會一起打打牌。

“可能要讓你失望了,我這次來不是買東西的,我想讓你幫忙把這個取下來。”他指了指自己鼻子上的鼻環。

“小侯,你這是?”老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侯千鳥作為唯一一個男士常客,店里很多中性飾品都是專門為他進的,可現在他忽然不要了。

“恩,我以后大概不會再戴這些了。”侯千鳥歉意地笑笑。

“為什么呀?”老板更好奇了。

“恩……大概是因為,想做個改變吧。”侯千鳥想了想,忽然他又問,“奧地利有鉆戒嗎?”

“有!當然有了!”老板激動地握住侯千鳥的手,原來侯千鳥是要去求婚了,“你什么時間要?!”

“不急不急……”侯千鳥抽出手,“我還不確定呢。”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你提前說一聲,什么價位的我都能給你搞定!”老板笑著拍他的肩膀,“不過你這個鼻環戴的時間有點久,可能已經被包裹住了,取下來可有點疼,你得忍著點。”

“好的。”侯千鳥乖乖地坐下。

還沒等他有感覺,老板已經變魔法似的取下了一枚亮銀色的小圓環。“這個你要留著嗎?”老板捏著那枚小圓環問他。

“不留了吧。”侯千鳥看著那枚制式普通的鼻環。

“那就賣給我吧,這可是鉑金的,值不少錢呢!”老板掂了掂分量,“給你三套女孩子的首飾怎么樣?”

“真的值這么多嗎?”侯千鳥有些疑惑。

“別管那么多了,你現在應該也需要這些東西吧。”老板把三個小盒子遞給他,里面是三套全新的“NEW ONE”首飾,一套滿天星水鉆,一套素色啞光銀,一套寶石紅,真是面面俱到。

侯千鳥捧著首飾盒出去的路上,他聽見老板在身后大喊,“小侯,一定要來訂鉆戒啊……”

終于回到家了,侯千鳥自己取下耳釘,看著鏡子中的自己。他的頭發齊耳,沒有了往日的臃腫浮華,露出常年不見太陽的后頸,整個人看著年輕了不少。鼻子上貼著一枚小小的創可貼,有一種痞痞的感覺。他的黑色西裝又把那僅剩的一點痞氣掩蓋,現在他“干干凈凈”的,像是剛下班的實習生。他滿意地點點頭,又把首飾盒放好,帶著那束頭發來到了院里。

夕陽已逝,薄暮如紅。他望著院子中那棵半紅半翠的枇杷樹,它在夜風里靜靜地佇立著不見絲毫晃動,足見它的枝葉繁茂。“真是好多年沒有和你說話了。”他輕輕地倚在樹干上,溫柔地像是敘別舊人。

沒有人回答他,晚風靜悄悄的。

“不過以后大概很少會和你說話了。”他拿過院墻角的一把小鏟子,在枇杷樹下挖了一個小坑,“因為我這次好像真的找到了——我的自由。”他小心地把那束頭發放進去,又用浮土掩蓋好。

夜終于降了下來。

侯千鳥推開房門,站了一會兒,他又扭過來對著那棵樹揮揮手,“再見,雷伊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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