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沿的青苔在暴雨中泛著磷火般的幽綠。王守根蹲身撫摸封井石上的凹痕,指腹傳來冰錐刺骨般的寒意。這方花崗巖本該厚重粗糲,此刻卻光滑如鏡——分明是經年累月被某種繩狀物反復摩擦所致。
“使不得啊!”七叔公突然掙脫攙扶,枯瘦的手掌拍打井石發出空洞回響。老人混濁的眼底泛起魚肚白,嘴角唾沫星子噴在符咒上,“癸亥年七月初七...鎖龍井...”他的嘶吼戛然而止,像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喉嚨。
王建國掏鑰匙串的手在發抖,金屬碰撞聲驚飛了井邊槐樹上的烏鴉。小陳舉著執法記錄儀后退半步,鏡頭突然蒙上水霧,取景框里王守根彎腰的背影與三十年前卷宗照片詭異地重疊。
封井鐵鏈墜落時濺起黑水,腐臭味驚得眾人掩鼻。老刑警卻深吸一口氣——這腥氣里混著祠堂供桌上的降真香,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尸蠟味。井壁青磚滲出粘稠液體,在探照燈下泛著彩虹色油光,像是某種生物蛻下的皮。
“王隊!”小陳的驚呼帶著顫音。強光掃過井底淤泥,半截青銅鈴鐺正從黑水里浮起,鈴舌竟是人的指骨。更深處沉著個紅漆木盒,盒蓋上密密麻麻釘著桃木釘,排列成北斗吞月之局。
王守根捻耳垂的手突然頓住。井壁某處新鮮的抓痕里,嵌著片染血的指甲蓋——看角質層狀態,絕不會超過三天。他余光瞥見王建國正往井里撒香灰,西裝后領隱約露出塊暗紅胎記,形狀酷似族譜里描繪的鎖魂印。
“守根叔,要不明天帶抽水機...”村主任話音未落,七叔公突然發出嬰兒般的啼哭。老人蜷縮在槐樹根間,十指瘋狂摳挖樹皮,碎屑間露出暗褐色的樹痂——那分明是干涸的血跡滲入年輪形成的紋路。
小陳的強光手電筒突然熄滅。黑暗中有鈴鐺聲自井底傳來,由遠及近的節奏像極了送葬隊伍的步伐。王守根摸出防風打火機,躍動的火苗照亮井口瞬間,所有人都看見水面倒影里多了個穿紅肚兜的孩童。
“是春丫...”七叔公的囈語讓王建國瞬間慘白如紙。老人沾滿樹液的手抓住警服下擺,“那年她才六歲,非要撿祠堂后院的毽子...”
雷鳴撕裂天際。王守根掌心的打火機驟然發燙,火焰竄起三寸高。他分明看見火光中映出妹妹的臉——三十年前失蹤的那個雨夜,她辮梢也系著同樣的紅頭繩。
井水抽到第三桶時,槐樹根突然滲出暗紅汁液。小陳握橡膠管的手一顫,水流在青磚地上沖出個詭異圖案——三十七個同心圓,與祠堂黃裱紙上的血圖如出一轍。王守根摸出老懷表,表蓋內側的照片被水汽模糊,妹妹的麻花辮卻愈發清晰。
“水位下降了!”村會計的驚呼帶著哭腔。這個戴金絲眼鏡的中年人褲管沾滿泥漿,鏡片后的眼睛卻死死盯著井底。王守根注意到他左手小指始終蜷曲著——那是長期撥算盤落下的毛病,此刻卻以某種特定頻率叩擊大腿。
青銅鈴鐺撞在鐵桶內壁發出悶響。王守根用鑷子夾起鈴舌指骨,斷面處可見精細的鋸痕。鈴身北斗七星圖中,天樞星的位置嵌著粒玉珠,在強光下映出蝌蚪狀暗影——像極了父親遺物里那本《贛北葬經》中的殮文。
“王隊...這水...”小陳的喉結上下滾動。第六桶水在塑料桶里泛著詭異的藍光,水面漂浮的藻類聚合成人臉輪廓。實習警員后退時踩到七叔公的拐杖,八卦鏡碎片劃破掌心,血珠滴入水桶的剎那,所有藻類突然沉入桶底。
王建國掏手機的動作比往常慢了半拍。王守根瞥見他的鎖屏壁紙是張泛黃合照:二十歲模樣的村主任站在防空洞前,身旁戴藤編安全帽的男人,腕表表盤缺了三點鐘位置的刻度——與王德發溺亡時戴的那只破損勞力士完全相同。
井底傳來空洞的回響。紅漆木盒出水時,封釘的桃木突然迸裂,盒蓋自動彈開半寸。七叔公發出母貓護崽般的嘶吼,缺了門牙的嘴噴出帶著檀腥味的唾沫:“開不得!里頭裝著...”
王守根用警棍挑開盒蓋的動作頓住了。腐壞的綢布上躺著一把銹跡斑斑的銅鑰匙,匙柄刻著“1979”——正是赤腳醫生滅門案發生那年。鑰匙下方壓著半張準考證,考生照片上的少女眉眼溫婉,準考證號尾數赫然是王建國的生日。
雷鳴在云層深處翻滾。老刑警突然聽見妹妹的笑聲,那聲音從井底幽深處傳來,裹挾著潮濕的泥土氣息。他摸出根煙咬在齒間,打火機的火苗照亮盒內夾層——那里用血畫著七個手牽手的火柴人,每人胸口都刺著北斗七星。
“守根叔!”小陳突然拽他衣袖。井壁某塊青磚因水位下降裸露出來,上面布滿指甲抓撓的痕跡,縫隙里塞著半片褪色的紅肚兜。更令人心驚的是,抓痕旁用銳器刻著歪扭的童謠:“七月七,曬書衣,樟樹底下捉迷藏...”
村會計突然癱坐在地,金絲眼鏡滑落鼻梁。他顫抖的手指向槐樹根部,那里不知何時裂開道寸寬縫隙,露出半截森白骨殖——看盆骨形狀分明是未足月的嬰孩。王建國手中的應急燈劇烈晃動,光束掃過樹干時,眾人清晰看見樹皮上浮現出張扭曲的人臉。
王守根摸出證物袋的手無比穩定。裝紅肚兜時,他觸到布料背面結痂的硬塊——三十年前法醫報告記載,滅門案最小的受害者后頸有塊蝶形胎記,而眼前的織物上,褐色血漬恰好勾勒出翅膀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