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皮上的人臉在閃電中一明一滅。王守根摸出隨身三十年的黃銅羅盤,指針在觸到樹皮的瞬間開始瘋轉,最后死死釘向村小學方向。雨水順著人臉紋路匯聚成淚,在樹根處沖開個巴掌大的土坑,露出半塊黢黑的陶片。
“是祭窯的鎮物...”七叔公突然喃喃自語,缺齒的牙關咯咯打戰。老人枯瘦的手指摳進陶片邊緣,指甲縫里立刻滲出血珠。王守根俯身細看,陶片表面陰刻著半闕童謠,與井壁殘句恰好相接:“...捉迷藏,莫開箱,開箱見了閻羅王。”
小陳的執法記錄儀發出電流雜音。鏡頭里,滲血的槐樹根突然纏住村會計腳踝,這個向來體面的中年人竟像孩童般嚎啕起來:“不是我!當年往井里扔箱子的明明是...”王建國猛撲過來捂住他的嘴,西裝袖扣刮過樹干,帶起一蓬帶著腐臭味的木屑。
老刑警的煙頭在雨中熄了。他捻起沾血的木屑對光細看,碎末里混著幾絲靛藍纖維——與三十年前失蹤案卷宗里記載的粗布工裝材質完全一致。指腹傳來的刺痛讓他想起法醫實驗室的匯報:王德發指甲縫里的青黑色淤泥,化驗結果竟含1950年代特有的紡織染料。
“守根叔!“小陳突然指著人臉樹皮驚叫。雨水沖刷下,那張扭曲的面孔竟顯出幾分女相,眉眼間依稀有祠堂供桌上某塊靈位的影子。王守根摸出老花鏡,鏡片蒙霧的剎那,他恍惚看見妹妹穿著紅布鞋從樹后閃過。
七叔公的棗木拐杖突然重重頓地。老人從棉坎肩暗袋掏出個油紙包,顫抖的手指揭開七層包裹,露出半枚生銹的銅哨。哨身刻紋與青銅鈴鐺上的殮文同出一脈,吹口處結著黑褐色的血痂。
“當年春丫...”老人渾濁的淚混進雨中,“就是用這個喚的陰兵...”哨子墜落的瞬間,井底突然傳來鐵鏈崩斷的巨響。紅漆木盒里的銅鑰匙自動立起,在積水中指向后山防空洞方向。
王守根撿起哨子的手背青筋暴起。金屬表面殘留的溫度讓他想起妹妹失蹤那夜,自己攥著的搪瓷杯也是這般灼人。余光里,王建國正用鞋尖悄悄碾碎那塊帶字的陶片,裂紋延伸成北斗七星的形狀。
暴雨更急了。槐樹裂縫中涌出的白色汁液突然變成血紅色,在滿地狼藉中蜿蜒出祭祀鼎的紋樣。小陳的錄音筆不知何時自動開啟,沙沙雜音里混著幼童哼唱:“...閻羅王,穿紅裳,哭嫁新娘坐棺轎...”
防空洞鐵門上的苔蘚厚如絨毯,王守根的手電光掃過時,綠斑間突然泛起魚鱗般的幽藍。銅匙插入鎖孔的瞬間,門縫里滲出帶著鐵腥味的暖風——這不該是封閉三十年的空間應有的氣息。
“溫度計顯示洞內19℃。”小陳盯著儀器屏幕,指尖在結露的玻璃面上劃出水痕。實習警員沒說他看見讀數在“7”和“23”之間瘋狂跳動,就像三十年前老式轉盤電話的撥號音。
七叔公的棗木拐杖突然裂開條細縫,藏在杖芯的朱砂簌簌灑落。老人佝僂的脊背緊貼潮濕的巖壁,渾濁的眼球倒映著洞頂垂下的鐘乳石——那些本該灰白的鈣化物,此刻泛著臟器般的暗紅色。
“電壓不穩。”王建國擦拭著護心鏡,鏡面映出的手電光斑卻詭異地靜止在某個方位。村主任沒發現自己的影子正慢慢爬上洞壁,輪廓逐漸膨大成孕婦體態。王守根用犬齒抵了抵腮幫子,這是他在兇案現場壓抑嘔吐欲的習慣動作。
鐵門轟然洞開。霉味混著陳年香灰撲面而來,小陳的執法記錄儀突然黑屏,只余電流聲模擬出孩童嬉笑。二十米深處的承重柱上,七盞青銅燈圍成北斗狀,燈油里浮著指甲蓋大小的鱗片。
“這是...魚鱗?”村會計的眼鏡蒙上白霧。他后退時撞到銹蝕的儲水罐,罐體“1958”的銘牌墜落在地,露出后面用血畫的鎮水符——符咒的“雨”字頭三點水,正是三十年前滅門案死者眉間的刀傷形狀。
王守根的警靴陷進某種粘稠物質。手電光下,滿地散落著風化的紙錢,每張中央都戳著個硬幣大小的孔洞。他蹲身用鑷子夾起一片,紙灰簌簌剝落處,顯出半枚帶牙印的麥芽糖殘渣——和妹妹失蹤那天衣兜里的一模一樣。
“王隊!”小陳的驚呼在洞內撞出七重回音。強光掃過西側洞壁,那里密密麻麻釘著褪色的紅肚兜,每件都裹著束灰白頭發。更駭人的是墻面抓痕組成的圖案:七個手拉手的小人圍住口棺材,棺蓋上刻著生辰八字——正是祠堂黃裱紙上缺失的那組數字。
七叔公突然跪倒在地,額頭將紙錢灰碾出人形凹痕。老人從棉坎肩里掏出把骨粉撒向空中,粉末卻凝成螺旋狀停滯不動,漸漸顯出張少女的臉——正是準考證照片上的模樣。
王守根摸出羅盤,磁針在觸到洞壁水珠時竟直立起來。他順著針尖方向望去,通風管道的鐵絲網后卡著半本工作日志。紙頁被潮氣浸得發漲,但還能看清某頁的狂草:“丙寅年七月十五,祭品少了個,老樟樹西側補埋......”
洞深處突然傳來鈴鐺脆響。小陳的強光手電照過去時,所有人都看見地上散落的青銅碎片自動聚合成人形。那輪廓脖頸處有道豁口,斷茬處黏著幾縷灰白發絲——與王德發溺亡時指間纏繞的頭發完全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