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生看著王二狗打盹的樣子，心里涌起一陣暖意。

他想起這幾天的經歷，要不是有這個兄弟在身邊，自己可能早就撐不下去了。

王二狗突然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孩子，別怕，爹在這兒?！?

聲音里帶著哭腔。

李長生愣住了，他輕輕推了推王二狗：“醒醒，做噩夢了？”

王二狗猛地驚醒，擦了擦額頭的冷汗。他坐起身，眼神有些恍惚：“長生，我剛才夢見我家那小子了?！?

李長生心頭一震，這還是第一次聽王二狗提起家人。

他輕聲問：“你成家了？”

王二狗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一塊破布包著的東西。

打開一看，是個小木雕，刻著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

“我原本是個木匠，在老家開了個小鋪子?！蓖醵返穆曇粲行┥硢?，“手藝還不錯，十里八鄉都來找我打家具。

后來娶了媳婦，生了個大胖小子。”

李長生默默聽著，沒有打斷。

“那天我上山砍柴，想著給兒子做個新搖籃?！?

王二狗握緊了木雕，“等我回家的時候，就看見滿院子都是尸體。

我媳婦死前還抱著咱兒子，倆人都沒了氣息?！?

李長生感覺胸口堵得慌。他想起自己的父母，也是這樣慘死在土匪手里。

“我連他們最后一面都沒見到。”王二狗的眼圈紅了，“村里人都說是我命大，可我覺得這是老天爺在懲罰我。

要不是貪那幾個銅板去砍柴，說不定還能護住他們?！?

李長生終于明白為什么王二狗總是那么機靈，處處小心。

原來他經歷過這樣的慘事，生怕再失去什么。

“我經常做噩夢。”李長生低聲說，“夢見我娘在喊救命，我躲在草堆里不敢動?！?

兩個男人就這么沉默地坐著，誰也沒說話。破舊的茅草屋里，只有偶爾傳來的蟲鳴聲。

過了好一會兒，王二狗才開口：“長生，你說咱們活著是為了啥？”

“報仇。”李長生攥緊拳頭，“我要親手宰了張虎那畜生?！?

“對，報仇。”王二狗點點頭，“但我還想給我媳婦和兒子立個墳頭。

這些年東躲西藏的，連個祭拜的地方都沒有?！?

李長生心里酸澀難當。他苦笑著說：“我連我爹娘的尸首都找不到，更別說立墳了。”

王二狗拍拍他的肩膀：“等咱們有了錢，回老家好好安葬親人。

買塊墓地，立個碑，讓后人知道這里躺著的是誰?！?

“說得容易，現在連飯都吃不上?！崩铋L生嘆了口氣，“不過你說得對，總得有個念想?！?

兩人商量著將來攢錢的事，越聊越投機。王二狗說起以前做木匠時的趣事，逗得李長生直樂。

“你知道最值錢的活是什么嗎？”王二狗來了精神，“是給人打嫁妝。

一套好的嫁妝能換十畝地呢?！?

“那你手藝這么好，以后咱們發了財，你重開個鋪子。”

李長生也笑了，“我給你看店，保證生意興隆?！?

“得了吧，你那性子能看店？”王二狗哈哈大笑，“我看啊，等你報了仇，肯定要去當將軍。

到時候別忘了提攜兄弟一把?！?

李長生認真地說：“二狗，不管你信不信，要是沒有你，我早就撐不下去了。

以后不管富貴貧賤，咱們都是過命的交情?！?

王二狗愣了一下，眼眶又紅了。他重重地拍了下李長生的背：“行，那說定了。

以后就是親兄弟?！?

兩人正說著話，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一個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闖進茅草屋，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子。

她穿著一身粗布衣裳，臉上臟兮兮的，但能看出是個清秀的人。

她看到李長生和王二狗，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兩位大哥，救救我。”女子喘著粗氣，“后面有人追我。”

李長生和王二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警惕。

王二狗先開口：“姑娘，你遇到什么事了？”

女子剛要說話，外面已經傳來吆喝聲：“站??！

把偷的東西交出來！”

李長生皺起眉頭，看來這女子是被人追著跑的。

他壓低聲音問：“你到底偷了什么？”

女子咬著嘴唇：“我沒偷東西，是他們冤枉我。

我只是路過，看到路邊有個包袱，想撿起來看看是誰丟的?！?

王二狗冷笑一聲：“這種鬼話也能編出來？”

女子急得直跺腳：“真的，我發誓！我是逃難出來的，家里人都沒了，就靠乞討為生。

今天實在餓得受不了，看到那個包袱，以為能有點吃的......”

李長生注意到女子的手上都是凍瘡，臉色蠟黃，確實不像說謊的樣子。

他攔住要繼續盤問的王二狗：“讓她躲一下吧?！?

王二狗瞪大眼睛：“你瘋了？要是被發現我們窩藏小偷，麻煩可就大了?！?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女子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李長生果斷地把她拉到墻角，用破席子蓋住。

追來的是三個壯漢，領頭的滿臉橫肉，腰間別著短刀。

他掃了一眼茅草屋：“喂，看到一個女乞丐沒？”

王二狗搶先回答：“沒看到。我們也是路過歇腳的?！?

壯漢顯然不信：“搜一下?！?

李長生站起來擋住他們：“幾位大哥，我們都是老實人。

要真是個女乞丐，早該嚇跑了，哪會留在這里？”

壯漢盯著李長生看了半天，似乎在判斷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這時王二狗插嘴道：“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們一路走來，就沒見過什么女乞丐?！?

可能是覺得在兩個陌生人身上浪費時間不值得，壯漢哼了一聲：“算你們識相。

要是讓我知道你們撒謊......”威脅的話還沒說完，他就帶著人走了。

等腳步聲遠去，李長生掀開席子。女子渾身發抖，顯然是嚇壞了。

她虛弱地說：“謝謝兩位大哥救命之恩。”

王二狗撇撇嘴：“別謝得太早。你要是真沒偷東西，那些人為什么要追你？”

女子苦笑：“因為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昨天我在鎮上要飯，看到他們從一家綢緞莊出來，懷里抱著個包袱。

當時沒在意，后來才知道那是綢緞莊掌柜的進貨銀子?！?

李長生明白了：“所以他們是怕你告發？”

女子點點頭：“我本來想裝作沒看見，可他們還是不放心，一直跟著我。

我已經兩天沒敢合眼了。”

王二狗還想說什么，李長生卻遞給她半個干餅：“先吃點東西吧。

看你這樣子，怕是餓了好幾天了。”

女子接過餅子，眼淚掉了下來：“兩位大哥的大恩大德，我記下了。

等我熬過這陣子，一定報答你們。”

王二狗嘀咕著：“報答？你連自己都顧不上。”

李長生瞪了他一眼：“行了，別說了。姑娘，你打算去哪兒？”

女子猶豫了一下：“我想去投奔遠房親戚，可是路太遠，又沒錢......”

王二狗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說你是逃難出來的？”

女子點點頭：“家鄉鬧災荒，全家都餓死了，就剩我一個?！?

李長生和王二狗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同樣的想法。

他們何嘗不是因為戰亂和災難才流落至此？

“這樣吧?！崩铋L生做了個決定，“我們正好也要趕路，順路帶你一段。

不過你得答應，千萬別惹麻煩。”

女子連連點頭：“我一定聽話，絕不給你們添麻煩?！?

王二狗雖然不太情愿，但看李長生已經決定了，也就不再反對。

他小聲提醒：“長生，帶著她可不容易。萬一那些人再找來......”

“我知道?！崩铋L生打斷他，“但我們不能見死不救。

你想想，要是當初沒人幫我們，我們現在會是什么樣？”

王二狗嘆了口氣：“行吧，反正你也說了算。

不過這姑娘得改個裝扮，不然太顯眼了?！?

于是三人簡單收拾了一下，趁著夜色繼續趕路。

王二狗把自己的外衣給了女子，讓她裹得嚴實些。

一路上，女子說自己叫柳葉，是從山東逃難來的。

“其實我本來是要去京城的。”柳葉小聲說，“聽說那邊招繡娘，想著憑這雙手或許能活下去。”

王二狗嗤笑：“就你這副樣子，怕是連城門都進不去。”

柳葉卻不生氣：“我知道自己現在很狼狽，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就不能放棄?！?

李長生聽著兩人的對話，心里五味雜陳。他想起自己和王二狗的遭遇，又何嘗不是在絕境中尋找生機？

“柳葉，你會刺繡？”李長生問。

“嗯，從小跟娘學的?！绷~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驕傲，“雖然現在手糙了，但針線活還在?！?

王二狗突然想到什么：“哎，長生，要不讓她跟著咱們？

等到了營地，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李長生點點頭：“也好。多個人照應，總比她一個人在外頭強?！?

就這樣，三個人結伴同行。路上，柳葉說起自己家里的事，說到傷心處，忍不住掉眼淚。

李長生和王二狗輪流安慰她，倒是讓她漸漸開朗起來。

“說起來，你們倆倒是挺像一對兄弟?！绷~笑著說，“一個沉穩，一個機靈，互相照應著?！?

王二狗嘿嘿一笑：“可不是嘛。要不是長生，我早就餓死在路邊了?！?

李長生擺擺手：“別這么說。要不是你，我也撐不到現在?！?

柳葉好奇地問：“你們是怎么認識的？”

兩人簡單說了說相遇的經過，聽得柳葉直抹眼淚：“這世道，好人真不多了。”

王二狗嘆氣：“可不是嘛。要不是看長生這人實在，我才不會跟他搭伙?！?

李長生笑著踹了他一腳：“得了，少在這賣乖?！?

三人說說笑笑，倒讓這一路的艱辛減輕了不少。

柳葉時不時講些民間故事，逗得王二狗哈哈大笑。

“長生，你說咱們以后要是發達了，第一件事該干什么？”

王二狗突然問。

李長生想了想：“當然是報仇?！?

“然后呢？”

“然后......”李長生頓了頓，“給親人立墳?！?

王二狗點點頭：“對，得讓后人知道，這里躺著的是誰。

不能讓他們就這么無聲無息地走了。”

柳葉聽了他們的對話，默默擦了擦眼角。她輕聲說：“如果有一天我能安定下來，也要給我爹娘立個牌位?！?

三人沉默了一會兒，各自想著心事。夜深了，他們找了處避風的地方休息。

李長生守著火堆，看著熟睡的王二狗和柳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知道，雖然前路依然艱險，但只要有這些同病相憐的伙伴在身邊，就一定能走下去。

他們都有著相似的傷痛，也都懷著相同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