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那清脆的梆子聲剛敲過,李昭陽就倚在纏枝牡丹紋憑欄上,憑欄上的牡丹紋路摸起來細膩而冰涼。
她遠遠望去,只見太子李盛澤跪在公主府門前潔白如玉的漢白玉階上,那臺階在微弱的晨光下泛著清冷的光。
他玄色蟒袍的廣袖被濕漉漉的晨露浸得發烏,指尖刮蹭著那些被糯米膠浸透的澄心堂紙,發出沙沙的聲響,每撕下一片就砸進銅盆,紙落入火中,發出噼里啪啦的燃燒聲,化作灰燼。
“皇妹好大的手筆。”
李盛澤將最后一角殘紙擲進火里,金絲掐成的護甲蹭過朱漆門柱,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連御書房用的澄心堂紙都敢討要三十刀。公主如此大張旗鼓地討要紙張,想來是另有謀劃,想借此打擊孤。”
李昭陽捻著斷成兩截的珊瑚釧,珊瑚釧觸手溫潤,金絲纏繞的青絲在指間繃成琴弦,發出細微的顫音:“不及皇兄半分,畢竟...這三十刀澄心堂紙,不過是為了引出某些人的狐貍尾巴罷了。”
她忽而展顏一笑,赤金點翠的步搖穗子掃過李盛澤青筋暴起的手背,帶來一陣輕微的癢意,“能讓父皇把批過的奏折扔進炭盆的,滿朝也找不出第二個。”
銅盆里的火焰猛然竄高,呼呼作響,映得李盛澤眼底猩紅一片。
他霍然起身,腰間玉玨撞在鎏金門環上裂成兩半,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空氣中回蕩:“本宮倒要看看,你還能得意到幾時!”
殘雪混著紙灰撲簌簌落在他肩頭,發出輕柔的簌簌聲,倒像是給那身蟒袍添了層孝布。
待太子儀仗轉過朱雀大街,喧鬧聲漸漸遠去,街道上人群逐漸散去,只剩下空曠的街道和偶爾吹過的風聲。
李昭陽心中的緊繃感也隨之放松,她忽然扶著玲玲笑彎了腰,笑聲在寂靜的空氣中傳開。
她踢開腳邊燒剩的銅盆,銅盆倒地發出哐當一聲,看著滿地灰燼被北風卷成旋渦,耳邊是呼嘯的風聲,仿佛看見三日前御書房里飄散的奏章殘頁,那些彈劾駙馬通敵的折子,可不就是這么化成飛灰的么?
日影西斜時,公主府的琉璃瓦上凝了層薄霜,在夕陽的余暉下閃爍著清冷的光。
李昭陽繞過影壁正要回寢殿,忽聽得西墻根傳來窸窣響動,那聲音細微卻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此時,李昭陽心中還殘留著與太子對峙后的余波,但聽到這響動,她迅速將思緒從朝堂斗爭中拉回府內事務。
她反手拔下金簪握在掌心,金簪的尖銳觸感讓她的手心微微刺痛,卻見一叢枯黃藤蘿突然簌簌亂顫,滾出個沾滿草屑的玄衣侍衛。
“謝安鑫!”
玲玲提著羊角燈照過去,燈光在夜風中搖曳,“你又鉆狗洞!”
那侍衛抬起沾著泥的臉,月光落在他左額猙獰的傷疤上,那傷疤看起來觸目驚心,倒把另半張臉的俊秀襯得驚心動魄。
他歪頭盯著李昭陽裙角的銀線木槿花,忽然解開蹀躞帶:“殿下要看傷?這傷,或許和宮廷里的某些秘密有關呢。”
“放肆!”
李昭陽的怒喝驚飛了檐上寒鴉,寒鴉的驚叫聲劃破夜空。
她偏過頭去,余光卻瞥見對方赤裸的脊背上蜿蜒著道陳年箭傷,暗紅疤痕在月光下竟似朱雀展翅。
這傷痕...怎得與三年前秋狝時...
“還不滾去領二十板子!”
玲玲慌忙扯過披風罩住謝安鑫。
那傻子卻渾不在意地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齒晃得李昭陽心口發緊,這沒心沒肺的笑靨,竟與記憶中某個模糊的身影重疊起來。
“慢著。”
李昭陽用金簪挑起謝安鑫的下巴,“你是哪年進的公主府?”
這背后,說不定隱藏著宮廷中不為人知的勢力糾葛。
北風忽然卷著雪粒子砸在窗欞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遠處傳來三聲云板響,聲音沉悶而悠長。
玲玲攙著主子往暖閣走,沒瞧見謝安鑫彎腰拾簪時,指尖在青磚地上劃出的北斗七星痕。
更沒發現西角樓頂掠過道黑影,朝著鳳儀宮方向比了個奇怪的手勢。
暮色四合時分,彤云壓得宮墻矮了三分,天空顯得格外壓抑。
李昭陽盯著博山爐里升起的青煙,青煙裊裊,帶著淡淡的香氣,總覺得謝安鑫轉身時那個并指如劍的姿勢,像極了當年在太學偷看到的...道門結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