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維，我來是想……”

布洛克抬手，止住了杰森的話語。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然后好奇地問：“杰森，你出現的時候，我壓根沒認出是你。你的相貌可以急速變化，好像體格也可以，真是神奇……這是你的新技能嗎？怎么做到的？”

“一種特殊的技巧，類似于瑜伽。”

“以前可不知道你有這一手……你是想靠這一手，帶我們離開哥譚，對嗎？”

“哥譚火車站每天深夜有一班列車經停，我很熟悉車站的運行規則，只要偽裝成今夜值班的安全員，可以試著帶幾個人離開。哈維，這是眼下最好的，最安全的辦法。”

杰森輕笑了兩聲：“但我沒想到，你會拒絕我的幫助。”

布洛克嘆了口氣：“我也沒想到。戈登是我的搭檔。杰森，我不能拋棄搭檔。我的搭檔是個蠢貨，他想要和法爾科內正面斗一場……我就只能陪著這個蠢貨，和法爾科內正面斗一場。”

杰森遲疑了一會兒，欲言又止。

在外人看來，布洛克是個沒什么底線，也沒什么真正在意的人，杰森曾經也是這樣認為的。現在他知道自己錯了，布洛克有他的堅持。他骨子里，是個生活在開拓時代的警探，遵循著警員們在蠻荒西部的行動準則，也就是在忠于職守之前，首先忠于自己的搭檔。為了維系這份忠誠，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行吧，還能說什么呢？

兩個人都有自己的堅持，兩個人都是笨蛋。

頓了頓，杰森說：‘抱歉。”

在一瞬間，布洛克的腰彎了下來一點，然后又挺直。他抹了抹臉，讓自己臉上的憔悴神情退去些。

警監辦公室的門開了，戈登大步出來，立刻注意到了站在二樓陰影處的杰森。

他剛想說什么，布洛克抬高嗓音：“詹姆斯！這是我的一個朋友，他會帶著芭芭拉走！”

杰森隨之往前走了幾步，每一步邁出，身上的骨骼都噼啪亂響。當他站到燈光下，樓下的警員們看到的，依然是那個禿頂的肥壯漢子。

戈登的臉上先是驚訝，然后露出欣喜的表情。他大步走到杰森面前，擁抱了杰森一下，無視杰森一閃即逝的尷尬，他誠摯地說：“謝謝！”

兩個小時后。

當鐵軌終于掙脫哥譚縣的丘陵地帶，新澤西州中部的平原便像卷軸舒展開一樣，出現在杰森面前。火車沿著鐵軌在卷軸中穿行，如同在廣袤大地上前行的巨蛇，身后逐漸消散的濃煙，像是巨蛇爬行時激起的灰塵。

杰森所處的位置，是一輛70年代末制造的Amfleet車廂。車廂采用了空氣動力學的設計，在高速車頭的拖曳下，理論時速可以達到200公里。燈塔國國鐵購買這些車廂的目的，是為了替換蒸汽時代遺留下的老舊車廂，助推東北走廊鐵路線更新換代，進入高速鐵路時代。

眾所周知，這個想法失敗了，或者說，將會大大延遲。

作為鐵路線重要經停點的哥譚市陷入經濟衰退，鐵路運輸的需求劇烈縮減，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現在鐵路雖然照常運營，每天經停哥譚的班次卻由最多時候的300班，驟降到了37班，深夜的班次被全部取消了。這一班車在哥譚車站停留五分鐘用以加水，但并不上下客。

這對哥譚的黑幫來說，構不成什么阻礙，五分鐘的時間，足夠他們往車上偷運足量的違禁品，或者安排各種身份特殊的人登車了。為此，整個負責加水維護的班子，早在五年前就全都換成了某個黑幫的直屬部下。

這種途徑當然不可能和警察分享，至少布洛克或者戈登這種普通的警探是不可能知道的。

所以法爾科內排遣大批人手，緊盯各條離開哥譚的橋梁隧道，唯獨在火車站里，沒有特地留人，只派人傳了口信，給駐在車站的工頭菲尼亞斯.蓋格爾，勒令他嚴禁外人出入站臺。

蓋格爾當天就把口信傳遞了下去，又反復告誡手下們，這是法爾科內閣下親自下的令，誰敢違背，立即拖出去喂狗。

他控制這座車站將近十年，威嚴甚重，對待說的如此嚴肅，手下們無不凜然遵命，還把布洛克和戈登的照片張貼在了告示欄，以便大家工作的時候隨時盯著。

但也正因為蓋格爾素來威嚴，當車輛進站，他親自陪著一位頭戴面紗的女性登車，沒人敢多嘴盤問。

等到他們在一間儲藏室里，發現腦袋被打得像個爛西瓜的首領，列車早就已經疾馳出幾十公里了。

車廂外面很吵鬧，車廂里卻還安靜。

經過大半夜的行駛，乘客們早就疲憊了，他們或者前撲，或者后仰，睡姿千奇百怪。而微微搖晃的車廂，就像一個搖籃安撫著旅人們脆弱不堪的精神。

杰森無聲地越過車廂，推開一閃閃車門，每次走過車廂之間的時候，他會駐足片刻，透透氣，回憶剛才經過的車廂里有沒有形跡可疑的人。

這種深夜列車上，可疑的人當然到處都是。杰森一路走來，至少看到十幾個疑似販毒組織的成員，兩個殺手，還有幾個黑幫分子。不過那些人都是正經公事出差，顯然和哥譚的風波沒關系。

只有一個列車員有點作死。

鐵路線上，也有特定的犯罪團伙，這個列車員顯然是替犯罪團伙挑選受害者的，看中了有點傻愣愣、還明顯情緒不好，淚流不止的芭芭拉.基恩。

可杰森答應了戈登要把他的未婚妻妥善帶出哥譚，就不會允許半路出事。所以列車員和他的同伙現在都已經下了車。

從飛馳的列車上直接下去的。

因為太著急，他們魚貫飛身而出，還撞破了兩扇玻璃，給一個車廂的乘客帶來了躁動。至于他們著地以后會不會筋斷骨折，杰森懶得考慮。

非常好，現在整列車上沒任何問題。

等到天亮，列車抵達紐約，把這位芭芭拉.基恩小姐安置妥當。然后我就回程，躲進奈何島里，等著一切塵埃落定。

布洛克和戈登兩人的結局，或許會很慘烈。

這兩人可以說是哥譚警界最后的良心了，他們都不該死。但沒辦法，這世界就是這樣黑暗而殘酷。沒人能當救世主，沒人能清除哥譚的罪惡。哪怕你有再強的力量，也得謹慎小心。誰如果想得太多，做了出格的事情，就會引發不可測的結局，后果是普通人根本沒法承受的。

杰森是從哥譚最底層打拼起家的人，對此再清楚不過。他本身就是個半黑不白的哥譚人，看起來行動力爆棚，辦事莽撞而粗暴，其實做任何事都不出格。哪怕拉里.霍姆斯死了，他在狂怒中掀起的血腥報復，也卡在黑幫教父們能容忍的底線之上。無論什么時候，他只盯著自己在奈何島的小小社區，從不插手島外的事。

布洛克對此也是清楚的，否則這家伙也不會在黑白兩個世界如魚得水這么多年了。

按說他是戈登的搭檔，兩人的合作就算有點磕磕絆絆，基本的溝通不會少。所以杰森格外不理解，為什么布洛克沒讓戈登明白這個道理？

詹姆斯.戈登警探，你究竟圖什么啊！

何必呢？

你們至少可以選擇逃走，無論如何，活著總比死了強！

可惜了！

這么想著，杰森來到火車最末尾的尾艙。

這節車廂是VIP艙，沒有擁擠的乘客，座位也不是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車廂內部分成幾個區域，靠近車門的位置有個小客廳，往內則是幾個單人間。杰森打著哥譚火車站那個黑幫小頭目的旗號，把芭芭拉.基恩安置在這里。

杰森推開車門走進小客廳的時候，這個美麗的金發女人滿臉淚水，怔怔地坐著不動，時不時抽泣一下，擤一擤鼻涕，喃喃自語幾句。

杰森覺得，戈登的未婚妻看起來傻乎乎的樣子，所以一路上都沒和她說什么。好在這姑娘很聽話，沒給杰森添麻煩。

兩人各自占了一排沙發，默默地坐了好一會兒。聽著鐵軌有規律的聲響，杰森開始有點犯困，輕輕打起了鼾。

這時候芭芭拉低聲說：“詹姆斯的父親曾經是哥譚的檢察官，因為不愿意和黑幫同流合污，重判了很多黑幫成員，最后被暗殺了。詹姆斯很小就離開了哥譚，躲避追殺，但他一直想改變哥譚；他一直以他的父親為榜樣，想做一個永不后退的斗士。可是……”

杰森的鼾聲停了。

芭芭拉卻沒有繼續細說戈登和他父親的往事，轉而開始回憶她和戈登的甜蜜過去。

這個傻乎乎的女人不懂，她想象不出一個人堅持重復父輩走過的死路，需要多大的勇氣。

杰森本來也不懂，他一直以為戈登茫然無知地沖向必死的結局，是出于愚蠢。

杰森呲了呲牙，冷笑了幾聲。

過了會兒，杰森起身往車廂后面走，到了酒廊吧臺這里，撥打車載電話：“羅伯特，我是杰森。”

凌晨三點三十分，羅伯特.麥考爾從睡夢中驟然驚醒，情緒卻沒有波動，在電話里的語氣也依然沉穩：“什么事？”

“一小時后，我乘坐的列車到達紐約，但我馬上要回哥譚。在紐約，我需要一間安全屋安置同伴。另外，還需要能承受高強度戰斗的全套裝備……嗯，這些裝備最好能掩飾我的身份。”

麥考爾從來沒說過自己當前的職業和地位，也從沒有在杰森面前展現過任何調度資源的能力，好像他只是個身手非常出色的落魄退休老頭。

但杰森毫不遲疑地提出要求，好像他確定麥考爾能夠辦到這些。麥考爾也絲毫不因為杰森的要求而驚訝。

老人很平靜地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