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哥譚警局大樓兩個街區以外，杰森在隔壁街區下車，慢悠悠地貼著路燈燈光的邊緣走過去。

下車的瞬間，他的關節發出輕微的錯位聲，整個人矮了四五厘米。借著推動車門的動作，他略微弓起后背，兩側的肩胛骨向中間收縮了三厘米，而全部的肋骨稍稍下沉，又外擴一些，連帶著腰圍變得更粗壯，一大坨肚子上的贅肉得靠皮帶兜著。

配著他禿頂中年人的面容，陰沉沉的神色，嘴里還叼一跟牙簽，看起來像一個落魄的碼頭搬運工或叉車司機。這種人可能業余時間還參加摔跤比賽，賺些零錢，如果運氣好點，可能被某個黑幫看上，成為按月拿津貼、專業欺凌普通人的打手。

總之就是很不好惹的樣子。

按說這樣的角色，不太會出現在警局附近，但今天整個哥譚街面上的氣氛都不對勁，往來奔走的黑幫成員比正常時多了十倍不止，所以路上偶爾有幾個行人經過身邊時，都遠遠避開，都不太抬頭多看他一眼。

哥譚警局大樓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這座建筑始建于19世紀末，歷經六次大規模的擴建，主體部分始終保留著原始的框架。二戰時在主體建筑西面建造了一棟樓，作為在美日僑的集中營，后來因為死人太多，有些東西被發掘出來不好看。于是六十年代的時候整體推倒，在大樓東西兩側重建了鋼筋混凝土配樓。

那一次修建，對主體建筑的內部也大動干戈，所以除了正門的大廳附近，其它區域都改成了蜂窩狀結構，不同區域之間用低矮的走廊和挑空連廊相連。

在這座大樓里，理論上應該常駐著哥譚警局的多個總部實權部門。比如巡邏勤務局、特別行動局、運輸局、犯罪控制策略局、支援勤務局等，還包括非常重要的資產管理局。這是管理屬于哥譚警局的龐大房產和相關產業的部門，幾乎半公開的成了高級警員們的錢袋子。

但哥譚警局的局長基立安.B.勒布本人，卻不在這里辦公。

在警局的頂樓，有屬于局長的規模巨大、裝修奢華的辦公室，另外還有專供他的幕僚使用的多個會議中心和接待中心。但他每月使用這間辦公室的次數不會超過一次，上次踏足這里正經發號施令，還是兩年前的事了。

這倒不是說，勒布局長對警局的控制有問題。勒布自己就是哥譚警察出身，用了二十五年時間從基層一步步做到最頂層，整個警局里，至少一半人是他的死黨，另一半人也受到他或多或少的影響。

只不過，當你身為一個哥譚警察，要考慮的東西無非是保持轄區的平靜，頂多注意與轄區內的犯罪勢力和諧往來，拿該拿的錢；但做到局長以后，要考慮的東西就多了。

黑與白的平衡、暴力與金錢的平衡、名聲與利益的平衡、實權和前途的平衡，那么多問題都需要局長來決定。

但警局畢竟得保持明面上的正義形象，太出格了不好。很多問題背后關聯的各種黑幫、企業、家族，都不適合出現在警局大樓，哪怕他們的代理人也不適合出入。

最終，勒布局長常駐在一座鉆石區的豪宅辦公。為此警局把很多實權部門人員都調動到了鉆石區的分局駐扎，甚至特別行動局的人員和總局直轄的戰術行動小組也駐扎到了那里。為此還撥款數百萬元，擴充了鉆石區的分局規模。

相對的，日常在哥譚警局大樓工作的正式警員數量不斷削減，到現在，大概只剩下了兩百多人。除此以外，還有文職人員則一百多人和一百多外聘輔助人員。

而且眾所周知，兩百多名警員里，真正下功夫查案子的只有兩個。

這點人，放在一座結構復雜、規模龐大的舊時代建筑里面，就像是幾撮鹽粒灑進了大海。杰森很少來警局大樓，但幾條常用的通道都是認識的，而他街面上的朋友們，有拘留室的常客，也有警探的線人，時常講述自己在那棟樓里的經歷。

回憶著他們的講述，杰森貼著墻根走了幾分鐘，輕易找到了一座很少使用的邊門，隨手擰開門鎖，走了進去。

絕大多數下，警局都是安全的。畢竟這個地方代表的，不僅僅是哥譚的暴力，還有燈塔國的暴力。

據說早年曾經有暴徒試圖沖擊警局，結果警察們作鳥獸散，卻惹來了國民警衛隊，后來的事情就沒法說了，總之很難收場。

最近十幾二十年里，整個哥譚的地下秩序漸漸穩固，黑幫勢力對警方保留基本的尊重，警局也絕不插手黑幫的事情，警局才真正成了一個安全的地方。

這一次，哪怕戈登狠狠擺了法爾科內一道，法爾科內也不會輕易往警局伸手。

但這和杰森沒有關系。

黑幫和警局之間要好，杰森又沒什么要談的，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何況現在進入警局的不是杰森，而是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

杰森在警局深長的走廊上漫步。

樓里本來人就少，日常管理就松懈。這會兒已經半夜，值班的人更少。他毫不在意自己的腳步聲回蕩，沿著走廊往前。

很可能這會兒，法爾科內正在給勒布局長打電話，而勒布局長隔著十幾公里的電話線也會站起來，表示對教父的尊重。但正式的行動，比如大批黑幫進入警局搜捕，一定會經過反復討論，得到各方的認可，確保不因此顛覆哥譚市里搖搖欲墜的秩序。

法爾科內的風格一向如此，他能成為哥譚地下世界的領袖人物，靠的可不是無腦殺殺殺。

杰森估計，至少到明天中午之前，哥譚警局應該是安全的。這點時間，也是戈登和布洛克仗著警探身份能爭取的極限了，他們如果想活命，就得在此之前逃出哥譚。

這件事情，本來布洛克可以操辦下，畢竟他和穆尼女士的關系那么曖昧，保不準穆尼會為他冒險。但穆尼死了，布洛克關鍵時刻有用的人脈受到極大的打擊……他在穆尼之外不是沒有認識的人，但誰會為他得罪法爾科內閣下？

杰森心里明白，這局面或許也有他的一份責任。

所以他來了，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兩個倒霉蛋，然后把他們帶出哥譚。

在哥譚黑幫的天羅地網之下，想逃出哥譚不是件容易事，杰森想了幾個主意，最多也只有五成把握而已。

具體怎么選，得再問問他們的主意。

不過，他們在哪兒呢？

這樓也太大了，房間也太多了。

杰森回憶著平時和布洛克的對話，想找出某個蛛絲馬跡，能有助于判斷這家伙躲在哪里。

大廳里值班的警察不少，拘留室也24小時忙著，杰森沒打算湊熱鬧。戈登和布洛克兩人如果沒出事的話，辦公桌就在大廳二層的平臺上，恰好可以俯瞰整個大廳。當然，這個位置也能被大廳里幾乎所有人看到，而且辦公桌的后面就是重案組警監艾森女士的辦公室。

杰森不覺得他們兩個會這么大大咧咧地坐在原處，所以一邊想著，他一邊從回廊繞過大廳。

這時候，他聽到了艾森警監極力壓抑但氣急敗壞的聲音。

“你在這兒干什么？？”

“我在這里工作，今天我當班。不然我該去哪里？”

回答的人居然是戈登。這家伙捅了大簍子，語氣倒還很平靜。

“阿拉斯加怎么樣？”

戈登不說話。

艾森警監重重地嘆了口氣，又問：“逮捕令？你要逮捕誰？”

“奧布雷詹姆斯市長、卡邁恩.法爾科內，還有他們的黨羽。罪名是在韋恩謀殺案中共謀，并妨礙司法公正。”

“你瘋了嗎？！！”

這兩人在警監辦公室里對話。平時感覺，辦公室的隔音還可以。但現在是深夜了，而且當這兩人談話的時候，整個大廳里鴉雀無聲。于是他們說的每句話，都微弱且清晰地傳到了外頭。

“沒有，我沒瘋……或許有一點。但我感覺不錯，反正他們也打算殺我，我要讓他們也付出代價。”

“那你告訴我，你準備怎么做。”

“逮捕令上附著我的證詞，光這一項就能起訴他們一打罪名，讓他們吃一個大苦頭！”

“那不可能！地檢官不會愿意起訴，哥譚市里也不會有一個警察，一個律師敢站出來幫你！”

艾森警監真的氣急了。

戈登反而更平靜：“我以為，只要有人敢于站出來反抗，總會有人跟隨。”

艾森警監厲聲喊道：“你在做夢！沒人會幫你的！我也不會幫你的！你以為我不想改變這個世道嗎！但不行！我有家庭！”

“……我理解。”

艾森警監沉默了很久，近似哀求地說：“你走吧！戈登！離開這座城市！”

戈登的語氣依然平靜：“這是我的家，我父親的家，我不會離開這里。”

杰森站著不動，他忽然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好。他從戈登的話語中感受到了強烈的決心。他也明白，戈登這樣的人一旦下定決心，就不可能挽回。

真蠢。

他有些遲疑地看看大廳里，發現在場的警察們也都發愣，而辦公室門外，布洛克滿臉頹唐地坐著不動。

于是杰森從回廊出來，短短兩三步的距離，他身上的骨骼噼噼啪啪輕響，肌肉位移，皮膚牽拉，又變回了自己原來的面貌。

他坐在戈登和布洛克的辦公桌上，呲了呲牙：“我真不知道，戈登這家伙居然是哥譚本地人？哥譚人還有這么傻的嗎？”

“杰森！你來干什么？”戈登嚇了一跳。

“本來準備帶你們兩個離開，現在不用了。戈登既然主動去找死，你自己找地方避風頭就行吧？那個告密者是戈登放過的，韋恩夫婦的謀殺案也是戈登非要盯著查。那些不是你的錯，法爾科內閣下不會要你的命。”杰森有些故作輕松的回答。

布洛克沒有說什么。

過了會兒，他從抽屜里掏出雪茄，點著了猛抽兩口。煙霧繚繞下，杰森可以看見他的臉上有了清晰的皺紋，頭發也變得灰白，和幾天前見面的時候相比，他似乎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要是我打算和戈登一起找死呢？要是我打算跟著戈登，一起去逮捕法爾科內呢？”

“開什么玩笑？”

杰森伸出手指，戳著布洛克的肩膀：“你別亂來。這種事情我可不會幫你！”

“你不用幫我……杰森，我知道你很忙，你有你的想法和事業，沒必要和兩個笨蛋牽扯到一起。你只要幫我們做件小事。”

“什么事？”

布洛克用雪茄，指了指二樓一角的休息室：“戈登的未婚妻芭芭拉.基恩在那里。上午有黑幫成員試圖綁架她，戈登把她救了出來，但沒地方安置她。你把她帶走，讓她離開哥譚。其余的任何事，你都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