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一場大雨落了下來。麥考爾撐著傘，在住處附近兜了兩圈，搶在衣服被雨淋濕之前，找了家小餐館吃飯。

餐館有點破舊，皮質的卡座邊緣，很多地方都脫了線，綻了縫。不過，好在擦拭得干凈，顯然店主人很用心在打理。這樣的店，賣的食物不會難吃。

最重要的是，這里很安靜，不像另外幾家店里，要么有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混混，要么有坐臺分贓的黑幫成員。十分鐘前他進去一家店里，還有人在公開交易白粉，光是擺在桌上的貨色就至少有三五百包。

這個數量，在其他城市已經足夠誘發一場火并了，麥考爾眼睛瞥到那些東西，心里就開始后悔。

確實老了，精神容易松懈，明知道哥譚這鬼地方不正常，還這么疏忽。這絕對是不該被外人看到的生意，如果那些毒販動手滅口，麥考爾為了自保，也只有松松筋骨。

沒想到幾個毒販對外人一點不在乎，當著麥考爾的面一邊點數一邊算錢，還有人沖著麥考爾喊：“老頭！關門！”

麥考爾連忙退出餐館，客客氣氣把門關上。

好在下一家餐館沒有亂七八糟的人，只有個濃妝艷抹的年輕女孩在吧臺坐著。那不算什么，并不影響麥考爾的心情。他點了餐，找了個臨街的卡座坐定，把桌上的餐具擺放到整齊，拿出一本隨身的舊書慢慢翻閱。

才翻了幾頁，街頭又傳來槍聲，而行人們安然淡定，一點都不緊張。

麥考爾在紐約、洛杉磯、波士頓、底特律都生活過很久。那里也有地下世界，也有犯罪組織，可哪都不像哥譚，犯罪行為幾乎公開化，完全和正常的生活融為一體。哥譚底層是這樣，高層也是這樣。整個城市就像是散發病毒的腫瘤。生活在這里的人，眼睛里黑不是黑，白不是白。恐怕一個個的，是非對錯的觀念都扭曲了。

想到這里，麥考爾只有嘆氣。

他此前沒來過哥譚，但曾經身處特殊位置的人，對哥譚的情況是了解的。所以他知道拉里.霍姆斯死在了哥譚，第一反應是，自己得重出江湖，替老朋友做些什么。但他隨即發現，那個打電話通知他老朋友死訊的人、老朋友的養子杰森，已經做了很多。

一夜之間，一個成規模的黑幫覆滅，一個神秘組織的近百名部下身亡。

麥考爾對此很滿意。

好小子，干得漂亮，年輕人就該這樣。

而且，杰森看似暴躁莽撞，其實非常聰明。這種殘酷報復放在其它地方，得上黃金時段的新聞頻道，引起本地黑幫的劇烈反擊，進而驚動本地的各種執法機構，甚至包括聯調局和一些特殊組織在內。但整件事情卻悄無聲息地過去了，沒有引起任何后繼的麻煩。

原因就是杰森說的，哥譚的地下世界，在法爾科內幾十的統治下，已經形成了穩固的秩序。所有人都在這個秩序中分享利益，舒舒服服的撈錢。大多數人都滿足于這個秩序，對此不滿的少數人絕不敢表現出來。而某些人不僅不滿，還暗中勾結外人，試圖破壞秩序、顛覆秩序。那這個人就必定成為哥譚地下世界的叛徒，會被群起攻之。

費什.穆尼就是這樣一個野心遠大于實力的女人。杰森殺了她，摧毀了她的黑幫，同時也揭露了她引入外來勢力，意圖改變哥譚地下世界現狀的企圖。

在這個角度，杰森不僅不是哥譚黑幫勢力的敵人，反而還是他們的盟友。法爾科內必須感謝她才行。

而隱約與法爾科內敵對的馬羅尼，目前來看勢力弱于法爾科內。他不想被穆尼的愚蠢舉動牽連，進而遭到法爾科內的直接打擊，所以也必定表現自己對現有秩序滿意，而且非常贊賞杰森的行動。

這樣一來，最大的兩個地下世界首領都不會與杰森為敵，至于哥譚警局，只不過是個擺在明面上的、略微有點自主權的工具罷了。法爾科內和馬羅尼都認可的事情，警局又怎么會對著干呢？

所以杰森很輕易地就保證了自己的安全，并促使哥譚的三個大組織一起發力，把他的復仇造成的任何擾動都壓了下去。

拉里.霍姆斯死了，但他的繼承人是個好孩子，是個強大而機智的年輕人，這很好。

唯一的問題是，杰森的復仇行動并沒有徹底完成。

罪魁禍首是那個在哥譚大肆捕捉流浪少年兒童的犯罪組織。那個組織用一場大爆炸摧毀了所有線索，阻斷了繼續追查的可能。但麥考爾相信，他們一定有蛛絲馬跡留在哥譚。

不惜主動炸死己方那么多人也要阻止杰森，恰恰證明他們與哥譚的某些人有著過于緊密的聯系，而這聯系關聯到巨大的利益，又絕對見不得光。

麥考爾有足夠的耐心和細心來追查，杰森對此也是一樣的想法，這就更好了。

麥考爾慢慢吃著東西。他的咀嚼很仔細，非常注意確保食物的營養得到有效吸收。等到吃完，他有條不紊地收拾桌面，然后掏出紙和筆，開始計劃自己后繼的調查步驟。

這座城市隱藏著太多黑暗了，他感覺得到水面下瀕臨沸騰的罪惡，不僅僅是浮于表面的黑幫和混混而已。所以，他必須低調，必須隱秘，任何行動必須計劃周密，做到完美，任何疏忽都會導致功虧一簣。

年輕的時候，麥考爾根本不會這樣做。那時候他也不在乎戰友的死，反正身在那種環境，死人是正常的，不死才是怪事。可隨著他的年齡增長，身邊熟悉的人越來越少，值得信賴和托付的人越來越少。于是失去任何伙伴，麥考爾都會窮追不舍，讓敵人付出百倍千倍的代價乃至徹底覆滅。

也正是這種作派，才徹徹底底的嚇住了旁人，為他贏得了安然退出的機會。

這次也是一樣，麥考爾決定多做點。

餐館的門忽然被推開。

杰森先是環顧四周，向吧臺后面擦拭餐具的廚師點了點頭，然后大步走向麥考爾，在卡座對面坐下。

“羅伯特，我仔細想了想，這件事你沒必要參與。你不知道哥譚是什么樣的地方，這對你來說，太危險了。”

“啊？”麥考爾一時愕然。

杰森皺著眉頭繼續道：“該做的一切，我都會做，有我就足夠。我不想看見拉里的老朋友身處險境。你這個年紀，應該安享晚年。”

麥考爾看著杰森，確定他的話語出自真心實意，而非某種話術。

過了很久，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感慨：“拉里的眼光真不錯。杰森，你是個好孩子，比我期待的更好。不過，你低估我了。”

他掏出一張折疊齊整的紙鈔，壓在餐盤下面，然后站起身，收拾下衣服。

“這附近，有沒有足夠僻靜的拳館，能讓我們打一架的？我需要證明一下自己。打一架，應該是最好的辦法。”

杰森簡直要笑出聲。

他伸出手，指向自己，再指向對面比自己矮一個頭，瘦小兩圈的老人：“羅伯特，你沒開玩笑？你想和我打一架？”

“不開玩笑，我認真的。”麥考爾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