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提著裝錢的手提袋，溜溜達達地走到辦公室的門口。小混混們驚恐地讓開道路。至少七八個人在杰森注視下，丟掉手里的棒球棍，連連退后。

他忽然止步，回頭沖著馬蒂上上下下，又看一遍。

“錢已經給你了，還想怎么樣！”馬蒂喊道。

“嗯……忽然發現，你的皮夾克不錯。”

“行，行，給你，給你！快走吧！”

馬蒂脫下身上的皮衣，奮力扔給杰森。

杰森上午參加葬禮的時候，和小伙伴們都穿著租來的西服。離開墓地前，他就把西服交給弗洛，讓他去還，這會兒身上只有一件襯衫。

被扔來的機車夾克是黑色的，風格很硬朗，帶著翻駁領和金屬鉚釘。也不知這衣服什么來路，穿在馬蒂身上的時候，大得晃蕩；杰森披上，倒是意外的合身。

杰森在穿衣鏡前滿意地看看，向馬蒂說：“謝了！”

“算我送你的！”

馬蒂癱坐在地上抱怨：“法克，我每次遇見你都要倒霉啊！”

杰森沖他揮了揮手，再度走出辦公室。

圍攏在辦公室門口的小混混們比原來更多了。有幾個人先前被隔斷在遠處，反應慢了一步，正好打開他們私藏槍支的車廂后蓋，拿著槍跑過來。沒想到杰森忽然折返回馬蒂的辦公室，他們怕傷到自己頭目，沒敢開槍。

氣血沖頭的時候沒敢，等到杰森悠悠然出來，還換上了馬蒂常穿的機車夾克，他們全然摸不著頭腦，就更不能開槍了。

不能開槍，也不敢動手，那還能怎么辦？混混們吵鬧了幾句，沮喪地第二次讓開道路。

杰森從人叢里走過，見到有幾個混混挺臉熟。他也不管這人是不是真熟，順口就來幾句好久不見，精神不錯，今天天氣哈哈哈，好像自己是上門來做客的。

所有人都看見了，杰森砸了辦公室的門，威脅他們的首領，最后逼出五千塊不說，還搶走了一件皮夾克。世上哪有這樣的客人啊！

偏偏杰森這么做了，不少人真就松了口氣，全場的氣氛都緩和了。

辦公室里乒乒乓乓大響的時候，操作各種叉車和設備的工人立刻閃到更遠處。他們也有他們背后的組織，通常打著工會旗號，和混混們不是一路，所以也沒誰在乎卸貨平臺上坐地分贓的混混頭子是死是活。

麥考爾正坐在工人們身邊閑聊，見杰森出來，有工人嘿嘿哈哈地低聲說話。

杰森向他們呲了呲牙：“馬蒂的辦公室有獨用的廁所。就算他吃屎，也是現場拉出來，然后自己吃回去，不會吃你們的！”

搬運工們一陣哄笑。

杰森帶著麥考爾原路走出碼頭，順手從拎包里抽出五百，塞進皮夾克的口袋。

麥考爾一路上沒有說話。杰森注意到，他走路的時候，姿態和重心都和先前不太一樣，右手則很隨意的插在兜里，直到遠離了卸貨平臺才抽出來。

“剛才那個馬蒂，是什么人？你沖進辦公室才兩分鐘，他的部下就拿出了兩把雷明頓，兩把湯姆遜……這群人火力很充足？”

“哥譚這地方武器泛濫，阿貓阿狗都能拿出幾把槍來。這些人只是街頭的人渣混混而已，沒什么了不起的。他們真有手段的話，至于欠人五千塊不還嗎？”

杰森輕松地說：“就算手里拿著槍，他們也沒什么威脅。他們每個人身上都背著一大串的案底，嚇唬普通人很拿手，可實際上全都是蠢貨和廢物，這輩子都沒接受過任何教育和訓練。沒有經過訓練的人，持槍的殺傷力，其實還不如一根棒球棍。”

這一點，是杰森在哥譚街頭廝混時總結出的。

槍支，無論哪一種槍，哪怕是最簡單、最輕巧的手槍，也需要經過訓練才能正確使用，絕不是手指一動，目標倒下那么簡單。光是養成開槍前關閉保險的習慣，就需要反復練習。

可是掙扎在哥譚底層的混混們普遍沒受過教育，他們的腦神經已經被長期的酗酒和吸毒摧毀了，要學點什么，非常難。

所以，他們要么瘋狂射擊無一命中，要么對著敵人狂扣扳機子彈不動。

有的混混為了避免后一種情況發生，選擇提前關閉保險。這樣做的好處是隨時隨地可以拔槍射擊，很威風。可實際上，考慮到混混們持有的槍支普遍未經適當保養，他們又喜歡把槍踹在褲兜或者插在腰帶里，結果就是槍支走火導致的傷亡事件每年都有幾十上百起。

如果杰森是個普通人，或許對槍支的威力還存有畏懼，但杰森并不是普通人。以他現在的體格和反應速度，這樣的貨色，就算端著槍，站在杰森面前十米，都未必打得中。

麥考爾笑了兩聲：“還是當心點好，這些混混不可以常理判斷，萬一我們走出來的時候，有人在背后打黑槍呢？”

“他們不會的……”

杰森搖了搖頭。

“為什么？”

“因為他們都是在污泥里打滾的人，都知道什么風險可以冒，什么事情不能插手。為了幾千塊的賬襲擊我？他們期待什么？出人頭地么？”

“難道他們不期待出人頭地？”

麥考爾皺眉問道：“杰森，我和其他城市的這種人打過交道，知道他們在想什么。這些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為了往上爬，為了贏得錢和女人，他們可以……”

杰森嘆了口氣。

“羅伯特，這里是哥譚。他們爬不上去的，不止他們，這座城市里，沒有人能爬上去。”

“……我不明白。”

杰森的耐心不算很好，他也沒必要和人講述他對哥譚的理解。但麥考爾是拉里的老朋友，他大老遠的來參加葬禮，又確實很有親和力，對杰森一直客客氣氣。杰森覺得，稍微提幾句也沒什么，說到底，那也不是什么秘密。

于是他繼續說：“韋恩家族和法爾科內家族，這兩家在五十年前就已經把哥譚的一切規矩都定死了。韋恩家族吃完了金融、地產、能源、交通這些水面上的利益，法爾科內家族再吃完了水下的那部分。留給其他人的，都只是邊角料。這兩條鯨魚幾十年安穩不動，連帶著下面的鯊魚、鱷魚、大魚、小魚、蝦米都沒法動。”

‘就以剛才我們去的碼頭為例。四號裝卸平臺是馬蒂的地盤；而整個碼頭屬于意大利人德納羅；碼頭坐落的西區十五街，又是格拉帕的地盤；格拉帕則是法爾科內的前任保鏢。德納羅、格拉帕、法爾科內，都是老資格的黑幫成員，他們一層層的向下控制，向下壓榨，形成了極其嚴密的秩序，到了馬蒂這種小魚的層級，誰敢亂動，就得死。”

“至于再往下的小蝦米，可能只是某天說錯了一句話，展現了一點野心，就會出事。哪怕不丟性命，也會被人往最臟污的泥潭里死死的按下去。既然如此，底下人湊合著裝裝樣子就得了，我又不要他們的命，他們憑什么玩命呢？”

“……果然是這樣。這些年，哥譚是完完全全的一潭死水。每一個層級掌控金錢和權利的人，都幾十年不變。整個城市就是一條榨取利益的流水線，而城市里的人自上而下，無論黑白，都是流水線上不能亂動的操作工。但凡有野心，想要鬧騰的，早都被處理了。”

麥考爾想了想，又說：“建立起這種秩序的人，比如那位法爾科內閣下，絕對是個天才，是犯罪世界的黎塞留。”

杰森是見過法爾科內的，他想了想那位黑幫首領的威嚴氣度，微微點頭：“確實如此。”

“那我就覺得奇怪了。”

“奇怪什么？”

“法爾科內是這樣強大而有智慧的黑幫首領，費什.穆尼的一舉一動，不可能瞞得過他。他為什么會縱容穆尼與外人勾結？那個依靠穆尼女士的掩護，在哥譚到處捕捉兒童的組織，又究竟是什么來路？”

說到這里，麥考爾的話語聲變得低沉：“是這個組織在哥譚的犯罪行動，導致了拉里的死！但我不知道他們是誰，不知道他們為什么來哥譚，不知道他們躲在哪里！”

杰森忽然停下腳步，環顧四周。

他和麥考爾邊走邊聊，從北面的碼頭區慢慢往南，行走的路線和高架軌道漸漸重合。而這會兒兩人站著的位置，是狄克遜碼頭北面被廢棄的倉庫區。在杰森身前不遠，一座銹跡斑斑的頂棚懸架上，貼著曾經租用這里的公司名“三叉戟國際貨運公司”。

這里，就是拉里.霍姆斯被殺害的地方。

麥考爾站立的位置，就是當時拉里霍姆斯中彈以后，身下流淌成的血泊。

杰森的臉色慢慢沉下來。

麥考爾又一次調整了自己的站立姿態和重心。

他年輕的時候，是燈塔國的暴力機構里，最強悍的行動專家之一，曾經面對過無數可怕的敵人并且戰而勝之。

一次次出生入死的經歷，使他獲得了極其敏銳的感知。于是此時此刻，他能夠感受到杰森的呼吸變得灼熱，感受到這家伙眼神里透出的狂躁，那是能夠瞬間把普通人碾碎的，屬于未知的恐怖。

麥考爾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正視著杰森。

“杰森，我聽說了你為拉里做的事，我知道直接殺死拉里的兇手已經被你除掉。對普通人來說，那就夠了，但對我，那不夠！因為拉里救過我的命，整整四次！因為罪魁禍首還藏在幕后，血債血償，不該僅此而已！”

杰森瞇著眼，不說話。過了半分鐘，從他體內洶涌而出的可怕殺意消褪了，連帶著整個人都恢復成了原來疲沓的樣子。

“我也是這樣想的，但這件事，不能急，得小心。”杰森說。

“我不急。我是個退休的老頭子，有很多時間。另外，我一向都很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