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雙手插著兜，身體晃晃悠悠地在街頭閑逛。

他體格高大，身形健壯得像一頭棕熊，對走在街上的普通人來說，是不折不扣的巨人。但這個巨人有著過于年輕的面龐，還帶著強烈的懶散氣質，于是看上去雖然滿臉陰沉很不好惹，卻又帶了點意外的安全感。

他走在街上的時候，不熟悉的人往往會稍稍避讓，熟悉他的人都會和他打招呼。

這些人或多或少，都知道杰森在拉里死后做了什么。其中不少人本以為，杰森會就此放開手腳，成為這座城市里新崛起的地下勢力頭領。如果杰森是意大利裔，或許已經可以給自己的名字前頭加一個“唐”了。有些聰明人為此還特地去了唐人街，打聽華裔黑幫首領該怎么稱呼。

但杰森并沒有這么做，而是退回了奈何島，繼續守著他養父建立起來的小小社區和規模不值一提的那個安保公司。他隔了幾天出門，也只因為養父的葬禮，走在街上的時候，身邊沒有前呼后擁的部下。

于是很多人一時茫然失措，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他。

直到有人注意到，杰森走著走著，從兜里拿出一疊紙條翻閱。眼尖的人立刻知道，那是通行在哥譚街頭的，若干底層供應商組織抱團取暖，用來統一發放任務的條子。

杰森在過去的幾年里，一直靠這些街頭任務賺錢活著。眼下他這是，繼續老本行？

身為大人物的杰森，大家不敢接近。可活躍在街頭的那個杰森，是我們的自己人啊！

頓時有人壯著膽子近前，像以前那樣和杰森攀談。看杰森的神色有點低沉，就連續有人上來安慰他，說起自己和老拉里以前往來的故事，對這個老兵的離開致以哀悼。

有個小孩子從街邊紋身店里跑出來，磕磕巴巴地向杰森道歉，說自己今天正好當班，所以沒法參加葬禮。杰森和氣地拍拍他的腦袋，于是小孩也就如釋重負地跑回去，完全忘了應該向杰森表示一點關心。

這也很正常。哥譚的犯罪率居高不下，幾乎每個居民都有親戚朋友橫死。光是這條街上的居民，就能羅列出起碼一百種死法的大集合。死于非命對哥譚人來說，并不是件特別值得悲傷的事情。不少人甚至和杰森談了幾句，就很感慨地說，死于一次致命的槍擊，要比纏綿病榻，死于毒品或者藥物副作用的折磨強多了。

這話不中聽，但是真特么有道理。

杰森聽了一通話糙理不糙的言語，心情居然變得松快了一點。

羅伯特.麥考爾跟著杰森，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他得到拉里的死訊以后，動用了相當的人脈去查詢消息，但真正踏入哥譚這座城市，還是第一天。對這座被整個燈塔國公認為罪惡之都的城市，他的了解完全停留在紙面上。

麥考爾對此很不習慣，所以他決定跟著杰森走走，熟悉熟悉這個老朋友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當然，也借此打聽下，老朋友在他人生的最后一段旅途過的好不好。

閑逛了一陣之后，他有些感慨地明白了拉里.霍姆斯的晚年。在人們眼中，拉里是個溫和善良的人，是個難得的好人。無論葬禮上，還是在街頭，人們對他的認知都是這樣的。對一個想要脫離戰場卻從沒真正脫離的老兵來說，這就足夠了。

麥考爾覺得，一個人一定是找到了內心的平靜，才能這樣生活。

當然，對于拉里的死，他還有一些自己的想法，但那不急……

他還需要了解杰森這個人。

麥考爾跟著慢悠悠的杰森，慢悠悠地走著，時不時想起什么，問問拉里和杰森兩人的生活細節。

杰森對此沒什么好隱瞞的，他回憶著兩人相處的很多時光，偶爾嘆氣，偶爾笑一聲，說那算不上美好的回憶，但也不算糟糕。

杰森也問麥考爾，拉里年輕時候是什么樣的。麥考爾于是提起

說著聊著，兩人走進哥譚河旁邊一個大型的綜合性碼頭。

“嗯，沒錯，就從這里開始。”

杰森從口袋里掏出紙條，仔細看看上面的條款，然后轉頭看看麥考爾：“羅伯特，我要開始工作了，或許你可以……”

麥考爾隨意地說：“我跟著看看，正好見識見識哥譚街頭的規矩。”

杰森的視線在麥考爾臉上掠過，隨即聳了聳肩：“好。”

哥譚是個超大規模的城市，再怎么衰落，城市本身都有巨量的物資吞吐需求。這個碼頭又是哥譚地理位置最好的碼頭之一，所以碼頭工人都很忙碌。而碼頭內部也充滿了爾虞我詐和勾心斗角，充斥著各種明面上暗地里瓜分利益的組織。

杰森向幾個保安打了招呼，就穿過了碼頭的正門，帶著麥考爾走向碼頭深處一個用來卸貨的平臺。

碼頭內部的卸貨平臺通常來說，都被一些底層的小型社團組織控制著。這種小型組織就像是水族箱里最不起眼的，負責清理垃圾的小蝦米。要說敲詐勒索、欺壓良善，他們肯定是能手，但管理能力通常都很蹩腳。所以平臺上鬧哄哄的，各種運輸車和叉車亂七八糟地進出。

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混混們穿著厚重的曲棍球防護衣，拿著球棒在外圍擺著維持秩序的樣子，其實什么也沒干，全都在聊天。

“我的目標是這個卸貨平臺的負責人馬蒂。上個月，牛頭人俱樂部的老板弗萊迪借給他五千塊，他一直沒還。所以弗萊迪為此發了委托……”

杰森指了指卸貨平臺后方的一間小屋子：“馬蒂是個賭棍，每天這個時候，都會縮在自己的辦公室里看盤下注。我現在去逮他，羅伯特，你在這里稍等片刻。”

“好……”

麥考爾剛說了半句，正想再問問杰森準備怎么逮人，杰森已經沖了出去。

“砰！砰砰！”

從他原先所在的位置，到馬蒂辦公室的直線上，有四五個小混混攔路。幾乎在杰森掠過的瞬間，他們就被拋起或者打飛。

十秒鐘以后，又是一聲“砰！”

辦公室緊密的玻璃門被杰森粗暴踢開，破碎的玻璃沖著房間內部四處飛散，在死死盯著屏幕上體育直播的馬蒂身上，劃出了道道傷痕。馬蒂痛苦地尖叫了一聲，然后整個人都被一道巨大的身影籠罩，那巨大的身影探出手臂，扼住了馬蒂的脖子，把他從辦公桌后面猛拖出來。

馬蒂感覺自己的脖子快斷了，他的辦公桌翻倒，閉路電視屏幕墜地，桌上隨意擺放的小額鈔票也在這猛烈力量下四處飛舞，像是轟然飛起的成群蝴蝶。

馬蒂竭力瞪大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熟悉的臉。

是杰森！

馬蒂早就知道杰森年紀雖小，卻是個狠角色。最近幾天，他估摸著這人正在狂怒，還通知了所有部下，千萬別去惹他。

結果，他居然沖上門來了？不該啊，我和他沒仇啊！

“別殺我！別殺我！”馬蒂驚慌失措地大喊：“我把錢全給你！別殺我啊！”

眼前光影劇烈晃動，天旋地轉。

馬蒂恢復清醒以后，發現自己整個人被揪著脖子舉著。揪著脖子的動作太粗野，馬蒂覺得喉結都快斷了，他伸腳去探地面，想要減輕脖子的痛苦，腳尖夠了幾下，硬是碰不到地。

“這些不夠，得有五千塊！”

揪著馬蒂的杰森說。

馬蒂艱難回話：“什么五千塊？”

“你欠弗萊迪的五千塊，得還。”

馬蒂狂喊：“我沒欠他的錢！他給我五千塊，讓我買賽馬彩票。我買了，輸了！輸了有什么辦法！你要么就打死我吧！我只有一條命！沒有錢！”

這種底層混混頭子發起狠來，可能真的不要命。

杰森想了想，松開手。

馬蒂噗通一聲掉下地，他部下的小混混們這時候圍在辦公室外頭，見狀紛紛往里迫近，但又沒人敢真的進門和杰森搏斗。

杰森四處看看，找到一門電話，撥了出去。

“弗萊迪，我是杰森。我抓住馬蒂了，但他說，他按照你的要求，拿錢買了彩票……”

“我問過賭場的米克了，馬蒂沒買彩票！他把錢私吞了！”

弗萊迪尖銳的喊聲透過話筒沖出來：“讓這個混蛋吃屎！”

“呃……”

杰森把電話擱在窗臺上，轉身看向馬蒂。

馬蒂忽然冒出可怕的預感，他一下子警惕起來：“杰森，你什么意思？”

杰森正色道：“弗萊迪改了委托，他想要你吃屎。”

“法克，別，別搞。弗萊迪是在罵我，不是在下委托！”馬蒂大聲辯解，手腳并用地往辦公室角落爬，就連地上遍布的玻璃碴子都不顧。

而杰森大步向馬蒂走去：“弗萊迪剛才就是這么說的，我聽得很清楚。”

辦公室不大，杰森兩三步就站到了馬蒂身前，堵住了他的去路。然后開始四處環顧，尋找廁所。

“別這樣！杰森，不要啊！你不會是當真的吧？你不要亂來！我不吃！不吃！”

馬蒂的喊聲在幾秒鐘里變得凄厲，幾乎走了音：“停！停！五千塊，我給！我現在就給！”

杰森低頭看看馬蒂，回去再度拿起電話：“弗萊迪，馬蒂不愿意吃屎，他想還錢。”

在電話對面，弗萊迪沉默了一會兒：“咳咳，杰森，其實我就是順口那么一說……馬蒂能還錢就很好，其他的你別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