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枝積雪簌簌墜落時,馮綺夢將胭脂箋按在九鸞釵尖刺上。
羊角燈被風撲得明明滅滅,箋紙邊緣的蟒紋在火光里扭曲成蛇信形狀——張氏家徽的暗記竟敢攀附熒惑守心的星圖,看來那些老頑固把欽天監(jiān)的銅漏都換成自己人了。
“秋梧,備兩匹快馬。“她將玉牌塞進侍女掌心,鎏金護甲刮過那道新裂的朱砂痕,“拿著這個去太仆寺,天亮前我要看到隴西十二驛的輿圖。“
三更梆子響過宮墻時,馮綺夢的鹿皮靴已經(jīng)踩在御書房的金磚上。
賀景軒披著玄色大氅立在星圖前,案頭堆著三日前她呈上的《均田新策》,燭淚將“永業(yè)田“三個字洇成了朱砂痣。
“陛下可知熒惑星此刻落在太微垣?“她解下沾雪的狐裘,發(fā)間九鸞釵撞碎滿室燭光。
賀景軒轉身時帶起龍涎香的風,她看見他袖口露出的繃帶——昨夜梅林深處那聲枝椏斷裂,原是為她擋了暗箭。
三盞茶后,十八道蓋著鳳印的調(diào)令飛出宮門。
馮綺夢倚在鎏金暖籠邊,蘸著朱砂在地圖上畫圈:“青州要派戶部的王侍郎,他祖父做過河工;幽州那邊...“話音未落,窗外突然傳來孔明燈爆裂的聲響,半幅星圖殘骸飄落在硯臺里,將“熒惑守心“染成了血色。
五更天,馮綺夢的馬車碾著薄冰出了朱雀門。
車轅上掛著“如朕親臨“的玉牌,輿箱里塞滿蓋著鳳印的空白詔書。
秋梧掀開錦簾遞上熱姜茶時,望見她正用金簪挑破指尖,往《均田冊》上按血指印。
“姑娘這是?“
“讓那些陽奉陰違的州縣官看看,“馮綺夢將染血的冊子拋進銅匣,“本宮的新政不是紙上胭脂。“
臘月十七,青州官道。
馮綺夢裹著銀鼠皮大氅跳下馬車時,正撞見里長拿著新制的魚鱗冊逼老農(nóng)畫押。
薄雪覆蓋的永業(yè)田里,本該分給佃戶的界石竟埋在里正家后院,凍土里還混著欽天監(jiān)特制的朱砂灰——果然有人用風水之說阻撓分田。
“此乃熒惑兇兆之地,不宜耕種!“神婆搖著銅鈴竄出來時,馮綺夢反手拔下九鸞釵擲向界石。
金器撞出火星的剎那,她眼底泛起只有動用“歷史洞察之眼“時才有的流光——那是前朝孝仁皇后親植的勸農(nóng)桑,樹輪里藏著二十三次豐年的秘密。
當九鸞釵引燃枯桑枝照亮半個青州城時,八千佃戶終于領到了浸過朱砂的田契。
馮綺夢在虛弱期來臨前咬破舌尖,用最后一絲清明在奏折上寫道:“熒惑之輝,不及人間煙火。“
正月十五,紫宸殿。
百盞孔明燈從丹陛下升起時,馮綺夢正跪接玉如意。
三品以上官員的賀表堆成小山,最底下壓著張丞相請罪的折子——那上面本該有李側妃的胭脂印,如今只剩半片悔過書。
“愛妃請看。“賀景軒忽然執(zhí)起她的手,引她望向殿外。
九重宮闕之外,萬家燈火連成浩瀚星河,比欽天監(jiān)的星圖更璀璨。
她忽然察覺掌心被塞入溫熱的物件,低頭竟是那枚曾裂過的玉牌,如今鑲了金絲修補,背面新鏨著“與子同輝“。
更漏聲悠長,馮綺夢借著整理鬢發(fā)的動作,將玉牌藏進繡著九鸞的荷包。
在所有人都躬身慶賀時,她瞥見鎏金柱上晃過一片蟒紋衣角——那消失在轉角的身影,左肩落著梅花形的雪漬。
御花園的臘梅還未謝盡,賀景軒命人移栽的百株西府海棠已綻開胭脂色花苞。
馮綺夢轉過九曲回廊時,鎏金燈球突然自檐角次第亮起,驚起棲息在太湖石上的夜鷺。
她看著自己素日批奏折的沉香案幾竟被搬到花叢中,朱砂硯旁擺著青玉冰裂紋的梅瓶,插著三支新折的綠萼梅。
“陛下這是把戶部大堂搬來賞花了?“她故意用奏折輕拍掌心,忽覺指尖觸到冰涼的絲緞——賀景軒從垂絲海棠后轉出,玄色常服袖口繡著與她荷包相同的九鸞紋。
“愛妃且看。“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掌拂過案頭,十八盞琉璃燈應聲而亮。
馮綺夢這才發(fā)現(xiàn)每片花瓣都墜著米粒大的夜明珠,照得她上月繪制的《勸農(nóng)桑圖譜》在青石板上投出斑斕光影。
更奇的是圖譜間夾雜著數(shù)十張灑金箋,仔細看去竟是各州稚童用炭筆寫的“謝娘娘賜田“。
賀景軒忽然吹熄最近的兩盞燈,月光如銀紗倏然傾瀉。
他帶著薄繭的拇指按在她掌心結痂的傷口:“那日見你在青州咬破指尖,朕命尚宮局連夜改制了鳳印。“他從珊瑚樹后取出一方纏著紅綢的玉匣,“往后按印,用這個。“
馮綺夢揭開綢布時,九鸞銜日鈕在月下流轉華光。
印泥竟混著她最愛的沉水香,朱砂里摻著金箔,落在紙上會顯出隱約的麥穗紋。
她正要嗔怪奢靡,忽見遠處升起萬千盞蓮花燈,順著太液池漂成璀璨的星河。
“是幽州進貢的蘆葦紙。“賀景軒將下巴抵在她肩窩,溫熱氣息染紅她耳垂,“朕命人在每盞燈上抄錄了《均田令》第一條,此刻怕是已漂出朱雀門......“
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夜風卷走。
馮綺夢發(fā)間的九鸞釵與燈影相撞,在賀景軒襟前投下顫動的金斑。
她忽然發(fā)覺他今日未佩龍紋玉組,反而系著去年七夕她隨手編的五色纓絡,褪色的絲線里還纏著半片干枯的桑葉。
三更鼓響時,馮綺夢正用新鳳印在賀景軒手背蓋麥穗紋。
禁軍統(tǒng)領突然捧來貼著雞毛的密匣,她解開三重火漆的手陡然頓住——匣中除卻北疆軍報,竟有半塊刻著螭虎紋的青銅碎片,邊緣還沾著欽天監(jiān)特制的朱砂灰。
當夜馮綺夢輾轉難眠,索性披衣查看各州田契。
推開雕花窗的剎那,她瞧見司禮監(jiān)的燈籠鬼魅般飄向西六所。
更蹊蹺的是領路的宮女提著八角琉璃燈,燈罩上赫然映著蟒紋圖騰——與除夕夜鎏金柱后的衣角紋樣如出一轍。
晨光初現(xiàn)時,秋梧捧著盛滿密函的銅盆進來,最上方那封灑金帖散著龍涎香也遮不住的鐵銹味。
馮綺夢用九鸞釵挑開火漆,素箋上只有半句沒頭沒尾的警示:“二月二,龍?zhí)ь^,莫忘太液池底鎖蛟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