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里的琉璃瓦泛起粼粼波光，馮綺夢提著孔雀紋裙裾跨過昭陽殿門檻時，正聽見李側妃染著哭腔的尾音：“……那帕子繡著并蒂蓮，分明是私相授受的證物！“

皇后膝頭的雪獅子貓突然躍上鎏金憑幾，打翻了盛著蜜餞的瑪瑙盞。

馮綺夢俯身去拾滾落的金絲棗，瞥見李側妃孔雀藍宮裝下露著半寸紅珊瑚鞋尖——與三日前御花園枯井邊沾著青苔的鞋印分毫不差。

“臣女斗膽。“她將棗子放回盞中，青玉護甲叩在九鸞釵的鸞尾，“重陽宴上娘娘賜的東珠，怎會綴在側妃娘娘的步搖上？“

滿殿熏香驟然凝滯。

趙公公捧著鎏金唾壺的手頓了頓，檐角鐵馬被風吹得叮當亂響。

李側妃絞著杏子紅汗巾的手指泛白，鬢邊金鳳步搖墜著的東珠在暮色里晃出虛影，正與九鸞釵上那顆在燭火下交相輝映。

皇后腕間的翡翠鐲子磕在紫檀案幾上：“呈上來。“

馮綺夢垂首奉上妝奩，孔雀藍錦緞裹著的九鸞釵在暮色里流轉光華。

當皇后用護甲撥開鸞鳥喙尖時，殿中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本該銜著東珠的位置，此刻空蕩蕩懸著半截金絲。

“這東珠是暹羅貢品。“皇后轉動鐲子的動作慢下來，“內務府記檔寫著，九鸞釵上的那顆足有龍眼大小。“

李側妃突然撲跪在地，金鳳步搖的東珠撞在青磚上碎成齏粉。

馮綺夢望著滿地晶亮碎屑輕笑：“可惜碎得這般徹底，倒叫人辨不清是南海珠還是河蚌珠了。“

窗外忽有驚雀掠過，撲棱棱撞碎滿池暮色。

馮綺夢攏著月白披帛退后半步，任皇后宮中的掌事嬤嬤將李側妃攙起。

她看見銅雀燭臺上躍動的火苗，將皇后眼底的慍怒映得明明滅滅。

“傳本宮口諭。“皇后撫著雪獅子貓的手停在它后頸，“李側妃禁足三月，抄錄《女誡》百遍。“

暮鼓聲撞碎最后一縷天光時，馮綺夢站在廡廊下整理被夜露沾濕的裙擺。

兩個灑掃宮女舉著羊角燈匆匆走過，燈影搖曳間漏出零碎私語：“……竟能說動皇后娘娘……““……那東珠原是暹羅王后……“

她將九鸞釵重新簪入云鬢，東宮方向忽有夜風送來幾縷白梅香。

御河對岸的八角宮燈晃過玄色衣角，驚起棲在梧桐枝頭的寒鴉。

馮綺夢駐足望著飄落在掌心的一片枯葉，葉脈紋路恰似某人批閱奏折時滴落的朱砂。

（本章完）白梅香被夜風揉碎在掌心的枯葉紋路里，馮綺夢將葉片收進荷包時，忽聽得身后青磚傳來靴底碾過碎雪的輕響。

八角宮燈將玄色蟒紋的影子斜斜投在廡廊朱柱上，那影子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凝住，像是被月光凍住的墨。

“孤王宮里的白梅開得蹊蹺。“賀景軒的聲音裹著雪粒，拂過她耳畔時卻莫名發燙，“說是去年移栽的，偏在重陽后吐了花苞。“

馮綺夢指尖捏著的荷包穗子簌簌輕顫，金線纏著的珍珠在燈下流轉微光。

她記得這枚南海珠是半月前新政頒布時，賀景軒當著六部官員的面賜的，彼時張丞相摔了茶盞，濺起的碎瓷在她雀金裘下擺劃出細痕。

“殿下應當去問司苑局。“她轉身時發間九鸞釵撞響檐角鐵馬，東珠空缺的位置恰好對著賀景軒腰間玉帶鉤，“畢竟連暹羅貢珠都能錯認成河蚌珠的糊涂人，宮里可不少。“

賀景軒玄色大氅上的銀線云紋驀地輕晃，抬手拂去她肩頭落梅時，拇指擦過頸側尚未愈合的掐痕——三日前御花園枯井邊的青苔還凝在傷口里。

馮綺夢本能地后仰，后腦卻抵上他橫在廊柱的手臂，掌心的枯葉隔著輕紗襦裙硌在腰間。

“是孤王眼拙。“他忽然收攏五指，將那片枯葉攥進掌心，朱砂紋路刺著虎口舊疤，“竟不知李側妃熏籠里燒的，是能惑人心智的蘇合香。“

遠處傳來梆子聲，驚起棲在琉璃瓦當上的寒鴉。

馮綺夢望著他大氅領口露出的素白中衣，忽然想起重陽宴那日，這衣襟上本該繡著金線螭紋。

彼時她捧著新政奏折在御書房外候了三個時辰，卻見李側妃鬢發散亂地從里面出來，玉色披帛上沾著與賀景軒袖口相同的龍涎香。

“惑人心智的何止蘇合香。“她抬手撫過九鸞釵空缺的東珠位，金絲斷口在月光下泛著冷意，“殿下可知暹羅貢珠浸過孔雀膽？“

賀景軒瞳孔驟然緊縮，攥著枯葉的手背暴起青筋。

那日李側妃捧著嵌東珠的食盒來東宮，說皇后賜的雪蛤羹要趁熱飲。

若不是馮綺夢突然派侍女送來新政賦稅冊，此刻空缺的怕不止是九鸞釵上的東珠。

“張丞相昨日往欽天監送了紫檀木匣。“他突然轉了話頭，指尖撫過她掌紋里未愈的凍瘡，“說是夜觀星象，見鳳星侵了紫微垣。“

馮綺夢嗤笑出聲，發間金釵驚得梅枝上的積雪簌簌而落。

那些碎雪落在賀景軒肩頭時，他忽然握住她欲抽回的手，將溫熱的掌心貼在她腕間跳動的血脈上。

鎏金護甲刺破他虎口結痂的咬痕，血珠滲進枯葉朱砂紋的剎那，遠處鐘鼓樓傳來三更天的報時。

“明日早朝...“他嗓音沙啞得像是被雪水浸透的炭火，“孤王會請奏增設女官監察新政。“

馮綺夢腕間的翡翠鐲子撞在他玉帶鉤上，裂冰般的脆響驚碎了滿庭月色。

她望著兩人交疊的影子里糾纏的九鸞與蟒紋，忽然察覺荷包中多了枚溫熱的玉牌——正面刻著“如朕親臨“，背面卻新添了道指甲劃出的裂痕。

更漏聲里飄來打更太監的咳嗽，賀景軒退開時，大氅邊緣掃落石階上凝結的冰凌。

馮綺夢望著他消失在梅林深處的背影，指尖摩挲著玉牌裂痕里殘留的朱砂，忽然聽見假山后傳來窸窣響動。

“姑娘。“侍女秋梧從太湖石縫隙遞出半截蠟丸，“張丞相府上的馬車，丑時三刻進了欽天監后門。“

馮綺夢捏碎蠟丸，借著羊角燈看清箋上字跡時，九鸞釵突然在發髻間錚鳴。

箋紙邊緣沾著星象圖的殘墨，隱約可見“熒惑守心“與“牝雞司晨“的字樣，落款處卻印著半枚胭脂唇印——與三日前李側妃留在賀景軒奏折上的痕跡如出一轍。

（本章完）

梅林深處的積雪突然發出枝椏斷裂的輕響，馮綺夢將胭脂箋湊近燈焰時，瞥見太湖石上凝結的冰霜正緩緩滲出朱砂色的水痕。

更遠處未央宮的方向，三盞孔明燈歪斜著升上夜空，燈面上隱約可見張氏家徽的蟒紋，卻在觸及鐘鼓樓飛檐時被突然襲來的北風吹散了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