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梧閣的銅鈴聲驚碎了雨夜,馮綺夢指尖掐著算籌的刻痕,在貴妃榻上數到第七聲腳步時突然睜眼。
檐角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晃,將小滿倉皇收拾妝奩的身影映在菱花窗上,那抹金絲楠木粉正簌簌落在她方才掖過的錦被褶皺里。
“小滿,把南詔進貢的犀角燭臺取來。“馮綺夢扶著纏枝蓮紋爐起身,爐底暗格突然發出細微的咔嗒聲。
昨日她借著整理星圖,早將御賜的沉香木佛龕挪到此處,此刻爐底赫然壓著半張泛黃的密信——正是李側妃父親與運河監工往來的字跡。
窗外芭蕉葉沙沙作響,馮綺夢將算籌擺成危宿形狀,突然將香爐重重摔在青磚地上。
龍腦香混著金絲楠木粉騰起淡紫煙霧,驚得暗處人影踉蹌后退,正踩中她預先潑在窗欞下的桐油。
“勞煩趙公公掌燈。“馮綺夢拂開煙霧,看著摔在月光里的司制坊宮女。
那宮女腕間纏著李側妃賞的珍珠瓔珞,懷里還揣著半包未及撒完的禁藥。
卯時三刻的朝霞染紅宮墻時,皇帝正握著運河貪墨賬冊沉吟。
馮綺夢跪在太極殿金磚上,鬢邊落著片夜雨打濕的海棠花瓣:“昨夜棲梧閣鬧鼠患,倒驚出些不該出現在宮中的東西。“
張丞相的朝笏在掌心攥出冷汗,他盯著馮綺夢呈上的密信——那上面竟有他三年前私刻的印鑒紋樣。
龍案后的皇帝突然輕笑:“馮卿倒是比朕的御史臺還會查賬。“
雨后的棲梧閣飄著藥香,賀景軒闖進來時帶落滿架薔薇。
他玄色蟒袍還沾著城郊驛道的塵土,顯然是快馬加鞭從賑災地趕回。
馮綺夢正在煮茶,茶湯潑在炭火上騰起白霧,朦朧間被他扣住手腕按在竹榻邊。
“你就這般篤定能全身而退?“賀景軒的玉扳指硌得她腕間生疼,呼吸間還帶著策馬疾馳的凜冽氣息。
馮綺夢垂眸望著他腰間玉佩——那道裂痕里還嵌著去歲刺客刀鋒的碎屑。
“殿下可知...“她忽然仰頭貼近他耳畔,“昨夜那宮女摔碎的是先皇后最愛的越窯秘色瓷?“溫熱氣息拂過頸側,賀景軒喉結滾動著將人攬進懷里,卻摸到她藏在袖中的星圖算籌,冰涼的玉質貼著他掌心薄繭。
暮色漫過窗欞時,馮綺夢指尖還纏著他散落的發絲。
賀景軒突然咬住她耳垂低語:“張丞相今日在御書房跪了三個時辰。“他聲音裹著情欲未褪的沙啞,“但老狐貍爪牙尚在,你明日朝會...“
話音被突然響起的叩門聲打斷。
皇后身邊的女官捧著鎏金食盒立在廊下:“娘娘說馮姑娘勞心傷神,特賜血燕羹補氣養身。“食盒底層暗格里,躺著半枚沾著運河淤泥的銅鑰匙。
翌日朝霞未明,馮綺夢已在太極殿偏殿擺開二十八宿星盤。
當張丞相帶著六部官員魚貫而入時,她正將運河輿圖與星宿軌跡疊合,朱砂筆在揚州段重重畫圈:“七月熒惑守心,若不在雨季前疏通這段河道...“
“馮大人倒是精通天象。“張丞相突然冷笑,朝服上的仙鶴補子隨氣息起伏,“卻不知星象可照得清人心?“他袖中隱約露出半截黃綾,正是皇帝昨夜秘密召見的諭旨。
馮綺夢將算籌投入青銅晷影,看著日晷投射在運河輿圖上的陰影漸漸爬上洛陽段。
殿外忽然傳來整齊的甲胄碰撞聲,賀景軒帶著羽林衛踏碎晨光,玉佩在腰間撞出清越聲響——那裂痕處不知何時嵌進了星芒般的金絲。
太極殿的青銅晷影發出細微的咔嗒聲,日晷投射在運河輿圖上的陰影正爬上洛陽段斑駁的墨跡。
張丞相袖中黃綾在晨光中若隱若現,像條伺機而動的毒蛇。
“星象之說終究虛妄。“張丞相突然抖開密旨,欽天監的朱砂印在晨光里紅得刺目,“昨夜熒惑偏移三度,馮大人這'七月熒惑守心'的論斷,怕是連司天臺都不敢茍同。“
六部官員中響起窸窣議論,戶部尚書攥著笏板的手微微發顫。
馮綺夢卻將朱筆點在揚州段輿圖某處,筆尖順著星盤上的鬼宿軌跡緩緩移動:“三日前寅時三刻,張大人可記得司天監的報更銅壺為何突然漏水?“
張丞相臉色驟變。
那夜他正與運河監工密會,銅壺崩裂的聲響嚇得他們打翻燭臺,險些燒毀賬冊。
“銅壺漏水是因鬼宿犯井。“馮綺夢突然掀開輿圖,露出下面泛黃的《水經注》殘卷,“正如百年前黃河改道前月,井宿同樣現熒惑凌犯之相。“她指尖劃過書頁間朱筆勾勒的批注,那字跡竟與皇帝年輕時批閱奏折的筆鋒有八分相似。
趙公公適時捧上鎏金托盤,盤中揚州段的淤泥樣本還泛著腥氣:“今晨運河快馬來報,馮大人標注的七處淤塞,竟與實地勘察分毫不差。“
中立大臣們交換著驚詫的眼神,工部侍郎突然出列:“臣記得前朝治水能臣周懷瑾,正是用星象預判河工。“他笏板上還沾著昨日馮綺夢贈的紫毫筆的墨香。
皇帝摩挲著玉扳指突然輕笑:“朕倒不知,馮卿連朕二十年前批注的舊書都能尋得。“這話說得輕飄飄的,張丞相的后背卻瞬間被冷汗浸透——那批注本是他安插在藏書閣的眼線昨夜才偷換的贗品。
賀景軒的佩劍突然撞在殿柱上,清越聲響驚飛梁間燕子。
羽林衛甲胄的寒光映著他腰間玉佩,那道嵌著金絲的裂痕正對著張丞相顫抖的朝靴。
“既如此...“皇帝執起朱筆在運河疏浚奏章上畫圈,筆鋒突然轉向馮綺夢,“新政諸事,就勞馮卿與景軒共理。“
退朝鐘聲響起時,馮綺夢的絹鞋正踩過張丞相掉落的白玉朝珠。
她在廊柱陰影里輕輕展開皇后所贈的絲帕,揚州暗探的密信在芍藥香粉中顯現:新招募的河工里混入了張氏門生。
暮色染紅宮墻時,馮綺夢在太液池邊遇到等候多時的賀景軒。
他手中握著支折斷的翡翠鐲子,裂紋處沁著可疑的暗紅:“方才李側妃的侍女在棲梧閣外...罷了。“他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