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有人好辦事，陳淵自然清楚這個道理。

有個官方的身份，能免去不少麻煩事。

沈霄漢是官場上的老狐貍，察言觀色的本事不容小覷。

盡管陳淵沒有馬上回答，可面上閃過的異色卻沒逃過他的眼睛。

當下繼續趁熱打鐵，輕聲笑道：

“你既有黃陵村廟祝的名頭，又有斬殺倀鬼的功勞，我自會上報司中，為你謀個恰當的職銜。”

“再說你殺這倀鬼，原本只可取功法一冊，但你也算司中新秀，多挑兩本那又如何呢？”

沈霄漢眼中意味深長。

“陳淵，你覺得如何呢？”

......

從房門中走出，陳淵斂起笑容，眼神明滅不定。

他本以為趙主事會給個武房班頭的職位。

雖是小吏，但也夠用。

但結果卻出乎意料。

“巡妖尉？這差使可不好當啊......”

巡妖尉，據說是監天司中頭一等的職位。

領緝查怪力亂神之事，無論大小妖災，必定沖鋒陷陣。

同時職權也大得嚇人，可前提是你有本事活下去。

陳淵不免腹誹道：“職位再高，那也得有命，不然就是個炮灰的角色！”

說句不好聽的，要是被妖物吞進腹中，所謂的巡妖尉也只是一灘臭物。

但這常人看來送死的職位，陳淵卻沒有想象中的抗拒。

正當思考時，卻見門梁下有人影快步走來。

“卑職吳啟參見大人，最近司里人手短缺，由我先在您手下效命！”

這人身形精壯，態度也算恭謹。

見禮后吳啟微微抬頭，眼神中閃過桀驁之色，卻被他迅速掩飾，隨即開口道：

“往后大人有令，吩咐卑職就成。”

陳淵見吳啟施施然退下，看著他的背影，似乎神游天外。

這人給他的感覺不太對勁。

此時身后傳來動靜。

“陳大人，庫房在這邊，請隨我來。”

說話之人名為錢勇，算班房中的老資格了，由其帶自己去領賞。

見陳淵被沈主事親自任命，又想到其職位特殊，這老油條還算熱情。

眼看錢勇聊的興起，陳淵眉頭輕擰，不動聲色地提及吳啟。

錢勇一頓，不過這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他也沒有隱瞞的必要。

等說個明明白白，陳淵才恍然大悟。

吳啟資歷淺，清秀少年郎的模樣，可被前任監正評了一句“天資聰慧”，從此在司中有了些名氣。

年輕人本就氣盛，又得監正褒揚，行事屢屢冒進，還有個“藐視上官”的名頭。

等后來新官上任，正是立威之時。

這吳啟便成了殺雞儆猴的首選，被壓在差役位子上數年，到現在也沒起色。

那錢勇有些唏噓，“不過有這幾年的打磨，我看他也該悟到些什么了......”

聽到這話，陳淵挑挑眉，卻是不置可否。

聽著這還是個刺頭？

但也不要緊，大不了自己獨來獨往就成，也不在乎對方是否陽奉陰違。

等兩人進了庫房，一個皂衣男子從門房陰影中走出。

看著腰間挎劍的少年漸漸遠去，面容陰翳。

有人悄悄附耳，似乎說了些什么，他這才緩和了幾分。

也有同伙面露擔憂，“張老大，這可是新任巡妖尉，這么做會不會......”

沒等他說完，卻見上司眼神不善，語氣陰冷道：“你怕了？”

“卑職不敢！”

見這沒種的家伙哆嗦著，不敢再說一個字，他森寒獰笑道：

“巡妖尉？”

“嘿嘿，天下暴斃的巡妖尉可比野狗還多啊......”

......

“沈大人早有吩咐，您請自便。”

語罷，錢勇便侍立在側，沒有了開口的意思。

按照慣例，新人入職選上一本就足夠了，資歷是一回事，多了也沒精力去學。

到了地方，陳淵看著三冊功法，臉頰微微抽動。

他還以為沈主事說“多挑兩本”是客氣話，沒想到司里就只有三本功法。

但轉念一想，起碼人家把底全托給自己了不是？

陳淵翻著手中抄本，看的津津有味。

粗略瀏覽完后，輕輕合上冊子。

面板上已浮現出字體。

【罡陽斬邪劍（未入門）】

【游云九步（未入門）】

【密宗心法（未入門）】

錢勇驅開塵灰，掃了一眼，讓陳淵在簿上簽字后就算了事。

將功法收好，陳淵眼角多了幾分喜色。

三門功法中，劍法和身法著實合他心意。

唯獨那門最為重要的修行心法，對他而言反倒用處不大。

只翻看了兩眼，陳淵就沒了興趣。

同雷火寶箓相比，宛如微末星光比之皓月。

他還在思索，前腳剛跨出衙門，后腳吳啟就不知從何處竄了出來。

禮數仍舊周到，可語氣卻顯得淡漠。

“大人，剛來了消息，城外盤石村據說出現妖物，咱們是否先行稟告主事大人？”

這下輪到陳淵捉摸不透了，古怪地看著吳啟。

“沈大人沒跟你說？”

“這是我權責之內的事情，何必多言，直接動身便是。”

吳啟微微一怔，這股子爽利出乎他的意料。

先前他見過所謂的“巡妖尉”，在他看來不過是酒囊飯袋一般的角色。

遇事就推諉扯皮，糾纏不清，生怕小命有個三長兩短。

他沒想到這人竟有這般膽色。

兩人都是個不喜拖拉的性子，當下便騎馬出城。

司里馬匹勻不開，故而兩人胯下俱是老馬，跑的不快。

不過吳啟倒也不怪，正好能和這位上官“攀談”幾句。

“大人，咱就這樣過去嗎？”

要說陳淵還是第一次騎馬，正新鮮著呢！

聽到這話，不解地看了吳啟一眼，覺得這小子說話老是奇奇怪怪的。

“你沒帶刀？”

“啊？自是帶了。”

“那不就得了，怎么，咱是去砍妖魔的，難不成還要提點禮品上門？”

陳遠撇撇嘴，朝邊上吐了口唾沫。

吳啟欲言又止，其實他早有耳聞，前幾任巡妖尉都有這個“規矩”。

他們嘴上打著“以和為貴，兵不血刃”的旗號，實則是同妖物媾和，以求保命。

這事荒唐到自己都不愿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

自己屢次被批“不尊上官”，可這樣的上官憑什么值得自己尊敬呢？

不過這個上司似乎有點......不一樣？

起碼看著不像個孬種。

“對了，我聽沈主事提了一嘴，聽說最近新任監正要弄個考核，這是個什么說法？”

吳啟聞言，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復雜，但也沒過多猶豫：

“這本是司里的老規矩，只是新監正重新抓起來了，就是清整吏員的功過得失，再交由上頭的監天司審察。”

“以往都是怎么辦的？”

說到這，吳啟有些支吾，“以前司中官員頗有......頗有后臺，所以輕易便過關了。”

這話聲音不大，得陳淵側過去身子才聽得清。

陳淵見這小子莫名的扭捏狀，本有些無語，聽完后才恍然大悟。

就是走后門唄！

但吳啟臉皮薄，又有傲氣，對這腌臜之事自是有些難以啟齒。

“考核不過，可有懲處？”

“也無大礙，只是送往菜市，斬首示眾而已。”

“......”

馬上的陳淵一怔，眼睛微瞇，突然有種罵娘的沖動。

難怪那沈主事這番熱情，也難怪提及考核只是輕輕揭過。

原來坑是在這里等著他呢！

如果真到了問罪的地步，他可不覺得沈主事會對自己留情。

新監正擺明了要玩波大的，自己要是辦砸了，那十里墳崗中說不定就得多上一顆大好頭顱。

陳淵揉揉眉頭，沒有多言。

氣氛突然沉重起來，只聽胯下老馬呼吸聲沉重。

但這是條福禍相倚的路子，若是辦事得力，自然少不了他的好處。

畢竟那監正看上去似乎頗具野心......

不多時，一座低矮的山頭出現在視野中，上面寥寥坐落著茅屋。

老馬悠悠過境。

見到有官差過來，村人趕緊拴門，唯恐避之不及，只敢透過紙窗縫隙觀望。

陳淵眉頭一皺，顯然料到這場面，就聽吳啟說的那些話，村人要是歡迎可就見鬼了。

吳啟臉色有恙，似乎不太適應那些目光，可瞧著旁邊的陳淵泰然自若的模樣，微微愣神。

這上官瞧著比自己還年輕兩歲，竟有這樣的臉皮？

兩人來到一座小院前下馬。

陳淵領頭，下意識就要敲門，沒想到破爛木門輕輕就被風吹動。

門沒關上？

見陳淵沒有說話，吳啟頗有眼色地推開門，上前幾步，聲音洪亮：“巡妖尉在此，誰人報的官？”

無人應答，可院中彌漫著淡淡的腥味。

令人牙酸的咀嚼聲從屋內傳出，見此兩人對視一眼，神色極為難看。

陳淵沒有廢話，抽出了腰間兵刃。

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境起伏，赤心劍輕輕顫動，發出低沉的嗡鳴聲。

一腳踹開房門，慘狀讓人如墜冰窟。

房子格局簡陋，卻被主人打理的井井有條。

右邊是正堂，左邊是臥室，中間只被木板草草隔開。

陳淵只覺得腳下黏膩，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站在血泊之上。

他輕輕側目，臥室里似乎還有個嬰兒，許是剛剛睡醒，正要啼哭。

感受到陳淵的注視，小家伙吮吸著指尖，似乎有些好奇。

陳淵沒有動作，面色平靜，轉頭看向堂屋中大快朵頤的妖物。

一頭渾身長滿黑毛的豬妖趴在桌上啃食著人軀，瞥了一眼陳淵，因為被打攪的緣故，語氣中多了幾分不悅。

“你就是新來的巡妖尉？”

“怎么是空手來的，他們沒教你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