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表面的霧氣凝結成霜,林夏的指尖剛觸到鏡緣,就被一股寒意刺得縮回手。這是滇南寄來的第七件古董——一面巴掌大的菱花鏡,鏡鈕處嵌著顆渾濁的玉珠,像極了人眼。
“這鏡子邪性。”陳默倚在門框上,銀質眼罩在晨光中泛著冷光,“滇南的包裹里還夾了封信,你最好看看。”
信紙泛著尸斑似的黃漬,字跡歪斜如蚯蚓爬行:“銀月再圓時,鏡冢開黃泉。”落款處畫著扭曲的蛇纏鏡圖騰,和林夏鎖骨處的銀月吊墜形狀一模一樣。
博古架突然發出“咔嗒”輕響。林夏轉頭時,那面新到的菱花鏡竟自己轉了個方向,鏡面正對地下室暗門。一縷黑煙從門縫滲出,在空中凝成民國女子的輪廓——是蘇婉,但她的旗袍浸滿鮮血,手中攥著半截斷裂的玉簪。
“小心...鏡子...”鬼影未散,菱花鏡“啪”地炸開裂紋。玉珠滾落在地,瞳孔般的紋路里滲出黑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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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暴雨傾盆。林夏蜷縮在書房翻看父親的手札,忽然聽見閣樓傳來瓷器碰撞聲。她握緊銀月吊墜上樓,卻在樓梯轉角撞見個穿蓑衣的佝僂身影——那人正在翻找青花瓷罐里的銅錢,每枚銅錢都穿著紅線。
“誰?!”林夏按下警報器。
黑影猛然回頭,蓑帽下是張布滿銅銹的臉。他的皮膚下凸起游動的鏡片,右眼珠完全被銅鏡碎片替代,折射出陳默持槍沖上樓的身影。
“別開槍!”林夏的警告晚了一步。
子彈穿透黑影的剎那,無數銅鏡碎片暴雨般迸射。陳默的銀質眼罩被劃破,露出底下完好的眼睛——瞳仁竟是詭異的銀白色,與阿鏡臨死前的眼眸如出一轍。
“當心!”林夏扯過桌布罩住飛濺的碎片。再抬頭時,黑影已化作滿地銅屑,唯留三枚穿紅線的銅錢,在月光下泛著血光。
銅錢在放大鏡下顯出蹊蹺。每枚錢孔中都刻著微雕,連起來竟是苗疆地圖,標記處正是鏡冢遺址。更詭異的是,紅線浸過尸油,遇熱便散發腐肉氣息。
“這是趕尸匠的引路錢。”陳默用鑷子夾起銅錢,“有人想引我們去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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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菱花鏡的碎片突然震顫。林夏頸間的銀月吊墜騰空而起,懸在碎片上方勾勒出幻象:暴雨中的苗寨,穿蓑衣的趕尸人搖著銅鈴,身后跟著七具額貼黃符的“尸體”。當閃電照亮最末那具“尸體”的臉時,林夏的呼吸幾乎停滯——那是八十年前的自己,穿著蘇婉的月白旗袍,心口插著半截銅鏡。
“叮鈴——”
現實與幻境的重疊處,真的傳來銅鈴聲。林夏撲到窗邊,看見暴雨中站著個戴斗笠的趕尸人。他手中的攝魂鈴每響一聲,街邊的路燈便炸碎一盞。
陳默的子彈穿透雨幕,卻在趕尸人三尺外凝滯。那人緩緩抬頭,斗笠下是張沒有五官的臉,皮膚上密密麻麻嵌著銅鏡碎片。他掀開蓑衣,七具“尸體”直挺挺立起——正是幻象中那些額貼黃符的走尸。
“是鏡傀。”陳默的銀眼映出尸體心口的銅鏡殘片,“用生魂煉的活死人。”
走尸的關節發出銅鏡摩擦的銳響。林夏抓起案上的銅鏡殘片,割破掌心將血抹在銀月吊墜上。血珠滾過圖騰的剎那,吊墜迸發青光,將最先撲來的走尸震成齏粉。
趕尸人的攝魂鈴突然變調。剩余六具走尸手挽手圍成圈,銅鏡殘片從他們心口飛出,在空中拼成巨大的八卦鏡。鏡面浮現出怒江第一灣的景象:神樹下的半面殘鏡正在滲出黑血,樹根處裂開深不見底的縫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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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開黃泉路!”陳默的銀眼流出血淚,“攔住他!”
林夏縱身躍上八卦鏡。鏡面如水面般泛起漣漪,她的身體急速下墜,耳邊呼嘯著八十年前的風聲。當雙腳觸地時,腥甜的江水氣息撲面而來——她回到了鏡冢,但此刻的怒江翻涌著黑浪,十萬面銅鏡殘片在漩渦中尖嘯。
神樹下站著穿蓑衣的趕尸人,他的指尖正在樹皮上刻寫血咒。林夏舉起銀月吊墜,卻發現吊墜上的銀光正在被樹根吸收。樹根縫隙里伸出無數蒼白的手,每只手的掌心都嵌著銅鏡碎片。
“你終于來了。”趕尸人的聲音像是千萬人同時開口,“八十年前你逃過獻祭,今夜該補上了。”
林夏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她看見神樹的年輪里嵌著密密麻麻的銅鏡,每面鏡中都映著不同時空的自己——民國、現代、甚至某個未知的將來。當趕尸人扯下斗笠的瞬間,她終于看清那張臉:沒有五官的面皮上,正緩緩浮現出陳默的五官。
“你以為他真的死了?”趕尸人撫摸著臉頰上新生的眉眼,“鏡奴的魂魄,可是永生不滅的......”
林夏的瞳孔中倒映著那張逐漸成型的臉——陳默的眉眼、陳晦的輪廓、甚至還有阿影眼角細密的皺紋。趕尸人的皮膚像融化的蠟一般蠕動,最終定格成一張令她毛骨悚然的臉:那是她自己,卻長著陳默的銀白色獨眼。
“驚訝嗎?“鏡像林夏的聲音帶著金屬摩擦的刺響,“八十年前你逃過獻祭,如今你的血,你的魂,你的時間...都要補上這輪回的缺口。“
神樹的根系突然暴起,纏住林夏的腳踝。樹根上鑲嵌的銅鏡碎片割破她的皮膚,鮮血順著年輪滲入地下。每一滴血都讓黑浪翻涌得更兇,漩渦中心緩緩升起一具青銅棺槨,棺蓋上密密麻麻刻著苗文咒語。
“開!“鏡像林夏抬手結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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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蓋轟然炸裂,濃稠的黑霧中伸出無數白骨手臂。林夏的銀月吊墜突然滾燙,她看見阿鏡的殘魂在黑霧中掙扎——巫女的銀飾沾滿血污,左眼的空洞正被黑霧填滿。
“阿姊...斬斷...根...“阿鏡的呼喊支離破碎。
陳默的子彈穿透時空裂縫。他躍入漩渦的瞬間,銀質眼罩炸成碎片,露出完全銀化的瞳孔。苗刀斬斷纏住林夏的樹根,刀刃上的銅鏡殘片突然迸發青光。
“原來是你。“鏡像林夏發出尖笑,“八十年前就該死的鏡奴,居然偷了阿影的魂血重生。“
陳默的銀眼流出血淚。他揮刀劈向漩渦,刀鋒卻停在半空——棺槨中的黑霧凝成實體,竟是穿著警服的自己。那個“陳默“心口插著苗刀,腐爛的手掌正攥著林夏的腳腕。
“這就是真相。“鏡像林夏撫摸著棺中尸體的臉頰,“你以為在江底殺死的是陳晦?不,那是被煉成鏡奴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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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的銀月吊墜突然浮空。吊墜中涌出阿影的白發,纏住棺中尸體的脖頸。趁著這個空隙,她將染血的手掌按向神樹主干。樹皮上的血咒突然逆流,年輪中的銅鏡碎片開始瘋狂震顫。
“你瘋了!“鏡像林夏尖叫,“逆轉血咒會撕裂時空!“
林夏的嘴角溢出血沫。她的血在樹皮上勾勒出銀月圖騰,與八十年前阿影刻下的封印重合。神樹發出痛苦的呻吟,根系中十萬面銅鏡同時炸裂,每一塊碎片都映出不同時空的慘劇:民國二十三年的陳默被煉成鏡奴、蘇婉墜入銅鏡、阿影抱著嬰兒在火海中奔逃...
“該結束了。“林夏扯斷銀月吊墜的鏈子,“以掌鏡人之血,祭十萬亡魂之怨——“
吊墜落入漩渦的剎那,時空靜止了。陳默的苗刀刺穿鏡像林夏的心臟,而棺中尸體化作青煙,融入翻涌的黑浪。神樹轟然倒塌,年輪中所有銅鏡碎片匯聚成星河般的洪流,將林夏與陳默卷入時間裂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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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在虛無中墜落。無數記憶碎片劃過身側:她看見父親林正南跪在阿影面前,將襁褓中的自己遞過去;看見陳默在鏡冢廢墟中撿起銀月吊墜,獨眼里映出決絕的光;最后看見蘇婉坐在拾遺齋的梳妝臺前,將染血的日記本鎖進暗格...
“抓住我!“陳默的聲音突然響起。
林夏的手被緊緊攥住。兩人在時空洪流中漂浮,前方出現一道發光的裂縫。穿過裂縫的瞬間,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他們竟站在現代醫院的產房外。
透過玻璃,林夏看見護士懷中的新生兒。嬰兒的鎖骨處,銀月胎記正泛著微光。
“那是...我?“林夏渾身發抖。
陳默的銀眼黯淡下來:“是新的輪回。“
回到拾遺齋時,暴雨已停。博古架上的銅鏡殘片失去光澤,菱花鏡的裂紋中滲出黑色黏液。林夏翻開父親的手札,在最后一頁發現夾著的黑白照片——產房外,年輕時的林正南抱著嬰兒,身后站著白發蒼蒼的阿影。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庚辰年七月初七,鏡冢開,因果續。“
陳默的苗刀突然發出嗡鳴。刀身上的銅鏡殘片映出怒江畔的景象:神樹廢墟中,半截刻著蛇纏鏡圖騰的墓碑正在緩緩升起。墓碑后的陰影里,穿蓑衣的身影若隱若現,手中的攝魂鈴沾著新鮮的血跡。
風鈴輕響,夜風卷著紫藤花瓣飄進窗欞。林夏按住鎖骨處的銀月胎記,那里正隱隱發燙。月光穿過云層,在地板上投下扭曲的影——那影子沒有頭顱,手中卻握著一面完整的銅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