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康路舊貨市場的晨霧裹著油條香，林平山蹲在攤前研究老唱片機時，沈桂曉正用蘇州話和阿婆砍價。她今天換了件月白旗袍，發間別著新采的茉莉，整個人像從民國月份牌走下來的。

“三百塊太貴啦。“她捻著唱片機搖柄，茉莉花擦過生銹的唱針，“儂看這銹斑，夜里要招狐仙的呀。“阿婆笑著拍她手背：“小姑娘自帶茶香，狐仙也舍不得作怪。“

林平山掃碼付款的瞬間，智能手表突然震動。監控畫面里，王振海正指揮工人用紅漆在蝴蝶廠外墻上畫圈，鮮紅的“拆“字像滴在宣紙上的朱砂。“還剩三天。“他壓低聲音，卻見沈桂曉將發間茉莉簪子刺進唱片機轉軸，“阿婆再饒張黑膠唱片吧，要帶茶漬的。“

攤主從樟木箱底抽出張斑駁唱片：“五七年灌的評彈，當年茶莊掌柜邊聽邊記賬，龍井茶湯潑上去的。“沈桂曉對著陽光端詳茶漬，忽然將唱片貼在林平山胸口：“聽見沒？老算盤珠子碰賬本的聲兒。“

他確實聽見了。陳年茶漬在體溫下蘇醒，智能手表竟接收到微弱的音頻信號。當《焙香吟》從修好的唱片機流淌而出時，改造中的智能茶飲機突然開始自主調試程序，溫度曲線隨著唱針擺動趨于完美。

“這個半音是祖母加的。“沈桂曉指尖在虛空中畫著波浪線，“當年日本商社的錄音設備，死活錄不準這個轉調。“她忽然貼近林平山的耳畔哼唱，溫熱氣息驚得他撞翻身后藤編鳥籠。籠中黃鶯標本的翅膀簌簌顫動，智能茶飲機恰在此刻拉出朵茉莉奶泡。

王振海的電話追過來：“沈小姐好雅興，要不要給殯儀館點首安魂曲？“背景里切割機轟鳴刺耳，“順便提醒，茶鋪無證經營要罰......“

沈桂曉突然對著話筒拔高音調，清越的唱腔震得手機嗡嗡作響。舊貨市場頂棚的鴿子驚飛而起，監控畫面里拆遷隊的切割機竟冒起青煙。“您說智能設備能不能錄入這個頻率？“她掛斷電話，往林平山掌心放了個油紙包，“趁熱吃，鮮肉月餅配碧螺春。“

林平山咬開酥皮時，肉汁浸潤了襯衫第三顆紐扣。沈桂曉用手帕擦拭的動作太過自然，仿佛他們早已相識半生。“當年祖母帶著女工們唱歌時，“她擦拭著唱片機轉軸，“整條弄堂的玻璃窗都在共振，日本人的錄音磁帶全成了雪花噪點。“

智能茶飲機突然吐出一張泛黃票據。林平山認出是七十年代茶券的復刻版，背面卻印著沈記茶莊的經緯度坐標。“這是......“他話音未落，唱片機轉軸突然彈出枚生銹的鑰匙。

“蝴蝶廠地窖的。“沈桂曉把鑰匙系在他腕間，“當年女工們藏茶種的地方。“她轉身時翡翠平安扣晃出一道綠芒，“敢不敢現在回去？王總的人正吃飯呢。“

拆遷隊蹲在馬路牙子啃盒飯時，兩人貼著墻根溜進廠房。沈桂曉的高跟鞋卡在下水道柵格間，林平山蹲身去拔的姿勢像極了求婚。“鞋跟斷了。“她索性甩掉另一只，“當年女工們打游擊戰，都是光腳在車間跑。“

地窖門鎖著三道鐵鏈。沈桂曉突然哼起《焙香吟》的變調，智能茶飲機竟在樓上同步振動。當某個特定頻率的顫音響起時，銹死的鎖頭“咔嗒“彈開，霉味裹著茶香撲面而來。

“這是......“林平山的手電筒晃過滿墻玻璃罐，陳年茶種在幽光里宛如星河。沈桂曉赤腳踩過積灰的地面：“四十年份的茉莉花種，祖父說留著等......“

樓上突然傳來重物倒地聲。兩人對視的瞬間，智能茶飲機的警報響徹廠房。林平山摸到后腰別的扳手，卻被沈桂曉按住：“用這個。“她遞來的竟是個銅制茶則，邊緣開刃處寒光凜冽。

拆遷隊工人正圍著發瘋的智能茶飲機轉圈。機器不斷噴射普洱茶湯，王振海定制的阿瑪尼西裝濺滿褐色斑點。“什么破人工智能！“他氣急敗壞踹向機身，“給我砸了！“

“王總手下留情。“沈桂曉倚著樓梯扶手，月光從破窗漏進來勾出她單薄輪廓，“這機器錄了您剛才英姿，正準備上傳短視頻平臺。“她晃了晃手機，畫面里王振海猙獰的表情配上《焙香吟》伴奏，活脫脫老電影里的反派。

林平山趁機啟動智能茶飲機的清潔程序。高壓水霧混著茶香噴涌而出，工人們尖叫著逃竄時，他忽然瞥見沈桂曉光著的腳——沾了茶漬的腳踝在月下白得驚心，像極了父親生前最愛的德化白瓷茶杯。

“過來。“沈桂曉突然拽著他躲進烘茶爐，狹小空間里她的茉莉香蓋過了鐵銹味。拆遷隊的腳步聲漸近時，她往他手心塞了顆話梅：“含著，別喘氣。“酸澀在舌尖炸開的剎那，林平山聽見自己雷鳴般的心跳。

烘茶爐外，王振海正對著電話咆哮：“給我查那個破機器的專利！“沈桂曉突然咬住林平山耳垂：“明天去專利局。“濕熱氣息混著話梅香，“把炒青機器人注冊成傳統制茶工藝輔助設備。“

凌晨三點，兩人蜷在茶柜后分食冷掉的鮮肉月餅。沈桂曉用茶刀把月餅切成等份，忽然輕笑：“知道為什么選你合作嗎？“她刀尖指著墻上的智能茶飲機，“它會根據茶漬生成代碼，就像你用扳手修機器時，總先擦干凈指紋。“

林平山摸到口袋里的地窖鑰匙，金屬已經被體溫暖熱。智能茶飲機突然開始播放評彈，沈桂曉跟著哼唱時，老廠房所有照明設備隨著旋律明滅。月光在她睫毛上碎成星子，有那么一瞬間，林平山覺得他們像被困在八音盒里的人偶。

“去睡會兒吧。“她把旗袍下擺鋪成臨時床墊，“五小時后專利局開門。“林平山和衣躺下時，嗅到她衣料上經年的茶香，恍惚聽見父親在說：“真正的好茶，能經得起七十二道劫。“

晨光初現時，沈桂曉的翡翠平安扣正壓在他胸口。智能茶飲機吐出的茶券上，不知何時多了行小字：鴛鴦奶茶配方，專利優先權日倒計時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