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山第三次調試失敗時，桂花香混著黃油曲奇的味道從門縫鉆進來。他抬頭看見沈桂曉用木簪別著發髻，墨綠旗袍上沾著面粉，懷里琺瑯食盒里探出半截糖霜裱花袋。

“沈記今日茶點試吃會。“她將食盒放在堆滿電路板的操作臺上，青瓷碟碰著示波器發出清響，“芝麻餡兒青團配茉莉雪芽，林總覺得能打幾分？“

林平山慌忙蓋住寫滿紅叉的測試報告：“設備溫度控制還在調試......“

“溫度偏差0.3度。“沈桂曉忽然捏起他后頸的襯衫標簽，“就像這件優衣庫襯衫，水洗標寫著莫代爾棉，實際混了7%聚酯纖維。“她指尖的溫度驚得林平山撞翻智能茶飲機，奶蓋噴涌而出在財務報表上畫了幅抽象畫。

警報聲里，沈桂曉的高跟鞋陷在芋圓沼澤中，卻還有余裕用裱花嘴疏通壓力閥：“上周弄堂口自動販賣機卡了五毛硬幣，阿婆們用織毛衣針捅開的。“她轉身時旗袍開衩閃過絲襪蕾絲邊，“老祖宗的法子比售后熱線管用。“

林平山紅著臉拔電源，瞥見她腕間陳年普洱茶珠手串——那種包漿光澤，和他父親生前摩挲的醒茶罐如出一轍。“沈小姐非要租蝴蝶廠舊廠房，就為省裝修費？“他擦拭著沾滿奶茶的傳感器，“那些六十年代的烘茶爐......“

“您聞聞。“沈桂曉突然拽著他領帶湊近生銹的爐膛，梔子花香混著鐵銹味嗆入鼻腔，“這是四十年茉莉香片沁進去的火氣，新烤箱烤十年也養不出。“她發間木簪流蘇掃過他突突跳動的太陽穴，“再說您這智能茶飲機，離了老物件的魂兒，怕是要變成輸液機器人。“

這句話扎得林平山心口發緊。他想起三個月前路演失敗，啟明星資本的王總譏諷他的發明是“會吐奶茶的ATM機“。

“至少ATM不會把珍珠卡進主板。“沈桂曉仿佛會讀心，拈起粘在電容上的粉圓，“試試用武夷巖茶梗做干燥劑？老祖宗存茶餅......“

廠房大門突然被推開，穿阿瑪尼西裝的中年男人鼓著掌進來：“沈小姐這是要把非遺玩成過家家？“啟明星副總王振海皮鞋碾過滿地芋圓，“舊廠房改茶室？不如直接改殯儀館，給這些老古董辦個體面葬禮。“

林平山感覺沈桂曉瞬間繃成拉滿的弓。她慢條斯理往普洱茶里添蜂蜜：“王總女兒開的網紅奶茶店，上周因為使用過期植脂末被查了吧？“琥珀色茶湯在白瓷碗里旋出漣漪，“新媒體的棺材板，蓋得住食安局的封條？“

王振海臉色鐵青地甩出文件：“產權交易中心備案了，給你們最后七天搬出蝴蝶廠。“他特意踩過沈桂曉帶來的青團，“順便說，沈記茶莊的商標續費，好像卡在審查環節了？“

暴雨就是這時砸下來的。林平山看著沈桂曉蹲身收拾青團殘骸，旗袍后領隱約露出道淡粉色疤痕。她忽然仰頭笑出聲：“王總知道當年女工怎么對付搶生意的嗎？“閃電照亮她眼底的鋒芒，“她們會往縫紉機油里摻茉莉香膏，讓洋布都帶著中國茶香。“

王振海離開后，沈桂曉掏出個鐵皮餅干盒。七十年代的縫紉機零件叮當灑在控制臺上，有枚生銹的梭芯突然滾進智能茶飲機插槽。設備奇跡般運轉起來，在奶泡上拉出的花紋竟是朵并蒂蓮。

“看，老物件會自己找活路。“她蘸著茶湯在桌面勾畫改造方案，“傳送帶可以從承重梁繞開烘茶爐，就像當年女工能在機器轟鳴里繡花。“林平山發現她在電路圖旁畫著穿旗袍的小人，正把芯片泡進紫砂壺溫養。

暴雨持續到深夜。兩人頭碰頭研究老縫紉機時，智能茶飲機突然唱起評彈。沈桂曉驚得碰翻茶盞，碧色茶湯在電路板上蜿蜒成河：“這是......《焙香吟》？“

“設備在學習環境音。“林平山搶救存儲卡的手在發抖，“上周有位老茶客總在柜臺哼曲。“濕漉漉的卡片映出兩人交疊的倒影，沈桂曉的珍珠耳墜正勾住他翹起的襯衫領角。

沈桂曉忽然輕哼段旋律，智能茶飲機跟著變調。當她唱到“一甌春露香如故“時，老廠房所有電燈開始隨著節拍明滅。林平山在晃動的光影里看見她眼角水光，分不清是雨是淚。

“我祖母是最后一代茶工歌者。“她摩挲著發黑的縫紉機踏板，“當年日本商社想買斷沈記商標，她帶著女工們邊踩縫紉機邊唱《焙香吟》，硬是把流水線唱成了戲臺子。“

林平山鬼使神差接了下句。當“千揉萬焙始成香“的尾音消散時，智能茶飲機突然打印出張茶券——正是七十年代蝴蝶廠用縫紉機票兌換的那種。

“明天去永康路舊貨市場吧。“沈桂曉將茶券塞進他西裝口袋，“找臺能修好的老唱片機，比什么智能系統都懂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