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在陸遠嘴角結痂時,林小滿正在拆解一臺撿來的除濕機。螺絲刀捅進生銹的螺釘孔,帶出暗紅色鐵屑,像揉碎了的朱砂痣落在體檢報告上——報告單夾在《人體解剖圖譜》里,異常項用熒光筆標成星空,淋巴細胞數值低得能填進房貸利率的小數點后四位。
王慧把辭退通知拍在收銀臺上時,小滿正核對臨期罐頭編號。震落的無糖可樂滾進監控盲區,易拉罐底部印著的生產日期,是她面試那天的農歷節氣。“有人舉報你偷竊避孕套。“王慧的珍珠美甲敲著防盜磁扣,“課長說看在校友份上...“
小滿盯著對方領口露出的蛇形項鏈。銀鱗片在日光燈下折射出契約書上的紋身圖案,那尾蛇正咬住她簡歷上的證件照。更衣鏡倒映著陸遠的身影,他舉著貼滿創可貼的相機,鏡頭蓋上的水漬像未干的淚痕。
防空洞入口新貼了拆遷公告。公告欄玻璃碎成蛛網,裂痕中心粘著帶血的蟑螂翅膀。陸遠用鏟子撬開排水溝蓋板,渾濁水流中漂浮著王慧的考研英語筆記。墨跡化開的單詞“abandon“纏住避孕套鋁箔包裝,像句惡毒的偈語。
“看我找到了什么。“他從淤泥里撈出枚校徽,中央美院的鎏金字被腐蝕成病危通知書上的字體。校徽背面刻著“2012級油畫系“,正是陸遠本該入學的年份。
酸雨在傍晚卷土重來。小滿蹲在城中村診所外煎藥,電磁爐導線裹著絕緣膠布,每次電流過載都像在模擬母親的心電圖。藥罐咕嘟聲里,她聽見診室里陸遠與醫生的爭執:“靶向藥和止痛片不能混著吃...你肝區這個陰影...“
防空洞的霉斑在暴雨中繁殖成蕨類植物。陸遠用手術刀刮取墻菌培養標本時,刀尖突然挑出半截耳環——正是王慧丟失的那只銀匕首。它嵌在墻縫里的角度,精準指向小滿藏工資卡的餅干盒。
拆遷辦第一次入戶測量那夜,蟑螂集體越獄。小滿踩著椅子補殺蟲膠餌,月光從通風口漏進來,照見陸遠后腰的皮膚。那里有串條形碼狀的疤痕,在腰椎第三節的位置閃著熒光——他從未提及的紋身清洗痕跡。
“是美術館火災留下的。“他突然開口,手指撫過小滿肩胛的胎記。2014年某個雨夜,他為搶救學生作品沖進火場,PVC畫布熔化的毒氣在他腰間烙下商品標簽。而本該到場的消防系統,因為開發商改建違章建筑常年癱瘓。
手機在此時響起。母親的主治醫師發來CT影像,腫瘤陰影蔓延成羅德島的海岸線。陸遠摸出珍藏的暗房顯影液,把癌細胞掃描圖轉印到防空洞墻面。定影劑流淌過的霉斑竟顯現出王慧的身份證號碼,像某種神秘的詛咒。
小滿的電子表在凌晨兩點十七分發出輻射警報。他們相擁的床墊下,撿來的工業磁鐵正使指南針瘋狂旋轉。陸遠拆開磁鐵保護殼,里面蜷縮著微型監聽器,芯片編號與超市防盜系統完全一致。
晨光穿透拆遷橫幅時,小滿在課長電腦里看到了自己的偷拍視頻。鏡頭從更衣鏡折射出雙重影像,她的裸背上疊著王慧穿駝色大衣的身影。視頻日期顯示在火災那晚,而彼時王慧正在急診室洗胃。
防空洞最后的晚餐是過期罐頭盛宴。陸遠用開罐器起出沙丁魚,鐵皮邊緣的銹跡混進番茄醬。當小滿咬到監聽器碎片時,他們終于大笑起來,金屬碎屑在齒間磨成齏粉,像吞咽著城市的骨灰。
拆遷隊砸穿承重墻那刻,三十七只變異蟑螂從圣經內頁振翅飛起。小滿搶出陸遠的膠片盒,發現里面全是雙重曝光的底片——母親的輸液管與防空洞霉斑共生,她的發絲纏繞著美院廢墟的鋼筋。
最后一班地鐵載著他們逃離時,陸遠耳后的月牙疤貼著小滿的胎記。隧道燈光在車窗上連成星軌,他忽然說:“羅德島圖書館的穹頂其實有處裂紋,當年暴雨夜...“
轟鳴聲吞沒了后半句。小滿在手機記事本里寫下新住址:某城中村天臺,附注“記得買抗凝血劑“。王慧的銀耳環在背包夾層發燙,監聽器殘留的電流正持續改寫電子表的輻射數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