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健陷入深深的回憶里。死死盯著迷宮的盡頭,仿佛看穿了這二十年的時光塵埃。
“這女子,是我的未婚妻。”
柏葦杭一凜。
“那......她后來呢?”
林健低著頭,很久沒有說話。再開口時,已然沙啞哽咽。
“唉,誰知那一別,竟已是永別了。”
“后勤運輸組的同事,當晚很遲都沒有回來,我便隱隱有了不祥的預感。”
“我站在后巷口一直等,一直等。直到廣場的燈光都暗了下去,才有人陸陸續續從迷宮返回。”
“他們告訴我,她......在二號補給站往三號去的方向上,迷路了。”
“本來,到二號站點,她就該和上面撤下來的人一同返回的。但她執意要繼續運送補給,說自己第一天參加,想多做點事情。”
“后勤組的人拗不過她,哎,就是這個脾氣,我也從來都拗不過她啊。他們只好讓她少背了點補給品,跟在隊伍中間。可能因為體力不支,漸漸,她就落在隊伍最后了。前面帶路的人,時不時回頭確認隊伍人員是否齊整,幾次報數,她都在隊尾回應了。可誰知到了三號站時,竟沒了她的蹤影。”
“幾人回頭去尋找。若她掉隊,按事先約定的,她應在原地等待。可是幾番搜索,再也沒有她的影子了。后勤組也不敢深入未探索的區域太遠,只能來回在每一個岔路口,呼喊著她。最終,都是一無所獲。”
林健把臉深埋在手里,使勁搓了搓。
“我們猜測,她應該是在某個路口,掉隊了,又錯認了一個岔口,想著快點追上大部隊,越走越深,徹底迷了路。”
“她是那次后巷探索行動,第一個失蹤的人。”
不知什么時候,大家都安靜的聽著林健的回憶。
這些故事,是星尋、吸管男他們從未聽人說起的。
星知忽然探過身子,問林健。
“林大哥,你是說,你送給她一條煙灰色圍巾?”
“是啊。怎么了?”
星知悄悄戳了戳柏葦杭。小聲在耳邊說。
“葦杭......你還記得我們進到后巷迷宮時碰到的那個......遺骸......”
“它不是就圍著一條......煙灰色......圍巾......”
柏葦杭記得那具遺骸,蜷縮著,倒在通道里。
可以想象,她在絕望、疲憊、饑餓中,體力不支,倒下去再也沒能站起來。
星知壓著聲音,但林健還是隱隱約約聽到一些。
“什么?你說什么?”
猛地站起來,瞪著眼睛啞聲問星知。
星尋輕輕拉了拉林健。
“林大哥......很抱歉,我們見過她。”
“她已經......不在人世了。”
林健雖然知道,未婚妻不可能還活著,但終究心底還是留存著一絲幻想。
萬一,她找到了出去的路呢。
也許此刻她正生活在地上某處,只是因為迷路,也沒辦法回來和自己重逢而已。
可真聽到這確定的不幸時,依然覺得眼前一陣暈眩。
“她......是在哪里呢?”
“哎,林大哥,我第一次發現她時,是幾年前。”
“探索后來遇到葦杭哥的那個區域時,一轉角,一個人影躺在地上。仔細辨認,卻早已......早已逝去多年了。當時我也被嚇了一大跳,從橘紅色衣服判斷,應該是咱們地下城的人,定是爺爺說的,曾經后巷走失的探險隊員。誰知那竟是林大哥的未婚妻。”
“你的圍巾,始終嚴嚴實實圍在她的脖子上,直到最后都在溫暖著她。”
林健再也忍不住,眼淚順著眼角細細的皺紋暈開去。
“我就不該讓她去啊,不!我該替她去才對!”
“她那么怕黑,我卻留她一個人在后巷,這么多年......我......我不稱職啊,我害了她......”
柏葦杭把手輕輕搭在林健的肩膀上,緩緩拍著。
“葦杭兄弟,這也是我為什么一定要和你們一起來的原因吧,我不止一次后悔,當年自己為什么沒能沖在后巷的第一線,而是躲在廣場的明亮中。在最安全的地方,指點江山,卻把最愛的人置身于危險里。”
柏葦杭使勁捏了捏林間的臂膀。
“這也不是你能預料到的,不要再自責了。”
“林大哥,斯人已逝,生者如斯。我們活著的人還得繼續,就讓我們替她,去看一看地上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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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上層又傳來昨天柏葦杭聽到的那種聲響。
沉悶,遙遠。
呼,柏葦杭跳起來,跑到樓梯口仔細聽著。
剛聽完林健未婚妻的哀傷遭遇,眾人的悲傷被這聲響一驚,汗毛豎立。
吳桐縮在煮雞蛋懷里,瞪著圓圓的眼睛一動不敢動。
響聲從頭頂滾過,回音一下一下在走廊里拍打回蕩,又從來時的路鉆進樓梯,直直向地下城方向滾去。
等了片刻,一切都安靜下來。黑暗里只聽見呼吸擾動空氣的微聲。
“我們走吧,也許上面有什么狀況,大家都警覺一點。”
柏葦杭又對星尋星知囑咐著。
“一定照顧好羅蘿。”
摸了摸腰間的五四式手槍,拎著鐵棍,和魯昊一起,踏上向上的臺階。
樓梯一層接著一層,通道一條連著一條。
這條路的樓梯間,總是盤旋好幾圈才又連通到一個通道。
再無岔路,這果然是一條只有一個選擇的通道。
星尋嘖嘖稱奇。原來地圖上像血管、像枝杈,四通八達的后巷,竟都是這條路存在的掩護。
建設者用這種辦法,把唯一的出口隱藏在數不清的幻象里。
不知又爬了多久,魯昊搓了搓手。
“我怎么覺得有點冷啊。”
確實,雖然眾人一直在負重行走,身上甚至微微出著汗。可依然覺得寒氣越來越重。
像是回到了停電斷暖的地下城。
手電光里,眾人嘴角冒著稀薄的白霧。
星尋想了一會兒,停下來,從背包里拿出地圖。
稀里嘩啦鋪在地上,趴在上面,咬著手電細細思考著。
“葦杭哥,我們已經走到大概這個位置了。”
用手電敲了敲地圖上方,一片空白處。
這位置,甚至比柏葦杭穿過蟲洞的位置還要高許多。
“五十層?六十層?我有點拿不準。但肯定比地下城都要高不少了。”
“也許這附近,甚至和我們一墻之隔,還有別的岔路,不過已經不是我認識的路了。”
或許,正因為離地下城太遠,那里的溫度沒辦法傳遞過來。
羅蘿微微抖著,星知取出自己的圍巾,給小姑娘仔細圍好,又替她搓著小手。
“累嗎?”
小丫頭點了點頭,又立刻搖著頭。
或許,這里離地面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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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葦杭看著魯昊,肉肉的肩膀上,掛著沉甸甸的包。
走幾步就使勁往上顛一下。
“哎,這會兒你后悔帶那些黃金么。”
頭也不回,小胖子哼哧哼哧喘著。
“都......走了這么遠......哼......我今天還就非要把它們扛出去不可。”
一個轉角,魯昊手電光迎面撞上一堆黃土。
什么?
“這......是......”
柏葦杭驚訝地看著眼前的土墻。
殘垣斷壁夾著黃土,坍塌在眼前。原本干凈的奶黃色走廊,一片狼藉。
后面的隊伍也來到近前,眾人四下張望。
柏葦杭退回到拐角外,確認了一番,沒有其他的路呀。
死胡同?路斷了?
手電光亂晃,小小的拐角里,奶黃色的墻面燈影斑駁。
向上看去,頂棚的結構坍塌下來,斷裂的墻體材料砸在地板上,上方的黃土倒灌在零落的棚板上,死死堵住前方的路。
“柏哥,你看這里!”
魯昊在坍塌處,用手電往地上照。
一個三四米見方的黑洞。
“這是把地板也砸穿了?”
幾個腦袋湊過去,一起向下照。光線照進黑暗,隱隱約約,下面有反射的亮光。似乎在黃土色中,露著一星半點的奶黃。
看上去很深啊。
星尋嘆了口氣,失落地猜著。
“下面似乎也是一個通道,但應該......不是我們要走的路。或許是迷宮的其他岔路吧。”
指了指前面的土堆。
“這才是正確的通道,可惜......已經堵死了。”
所有人心情都低落到了谷底。
六十年過去了,終于發現了這條最有可能的通道,但竟這樣被堵死了?
難道地下城真的就再沒有出口,沒有希望了?
星尋頹唐地坐在地上,小手握拳砸了砸身下的地板。
魯昊用鐵棍戳了戳前面的土堆。黃土倒是松軟的,可頂棚的材料碎塊互相堆疊,撬不動,敲不碎。
小胖子丟下背包,仔細打量著坍塌的位置。
“拜托,大家別這么消沉嘛。”
魯昊大聲說著,努力提振著低落的氣氛。
“你們困在地下這都多少年了,又不是非要今天出去。大不了我們原路回去,然后帶上工具,每天挖一點,總能把這坍塌的地方挖出個洞來。”
愚公移山。
吸管男指了指頂棚,尚未坍塌的地方放射狀延伸著幾條巨大的裂縫。
“魯警官啊,我們也不知道這塌方的區域有多長,幾米,幾十米?還是幾百米?”
“要是挖開,這頂棚會不會繼續塌下來啊。”
林健一拍大腿。
“魯警官說得對,我們既然已經找到了這里,就總能想出辦法。又不是非得全部挖開,只要清理出一條人能鉆過去的小洞就行了唄。”
“至于幾十米幾百米,咱地下城啥都沒有,就是時間多,時間不值錢。”
“幾個月,幾年,十幾年,一直挖不就行了?”
魯昊站在地下的大坑前,轉過身沖林健笑著。
“嗒嗒嗒......”
幾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噌,一個銀色的影子躍了出來,在土墻里塌陷斷裂的頂棚板上猛踩一下,翻轉身。
直直沖魯昊撲了過來!